进了腊月,已是滴水成冰的气候。
半亩园中银装素裹,在阳光的照耀下白莹莹一片。
梅林中的腊梅花前几日忽然绽放,清凌凌的香气,时近时远总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二姑娘已经不满足书房梅瓶中新裁就的那枝横斜黄蕊,她要亲自去园中点检梅雪争春的景致。
九殿下到半亩园的时候,正好看见穿着一袭石榴红妆花斗篷的二姑娘站在梅树下。
银狐皮毛围着她的玉容,更显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手上黄花清香袭人,嫣然巧笑看着向她走来的九殿下。
“稷哥哥,这是橒儿新裁就的梅枝,正想着遣人送去呢。”温言软语直击九殿下心房。
九殿下将目光移到二姑娘手上的梅枝,再接了过来,碰上了她凉冰冰的指尖,心里猛地一疼。
赶紧握住了她的小手,微皱着眉头看着她:“手都冰凉了,怎么就不让丫头拿着,你的手炉呢?”
旁边的玄墨赶紧将描金阁楼手炉递给了二姑娘,一边还嘟囔:“姑娘说爱极这几枝腊梅,舍不得换手。”
九殿下无奈地看着二姑娘,眼中都是宠溺:“再不许不爱惜自己了,这么冷的天,若是伤风了可怎么是好?”
二姑娘望着九殿下,却看见他的眼睛里有着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于是咯咯笑了起来:“丫头们仔细着呢,身上可是新裁的斗篷,暖和的紧,橒儿可不怕冷。”
寒风一阵吹来,二姑娘的风帽狐毛被吹得乱了纹路,九殿下赶着拉紧了斗篷对她说:“回去吧,稷哥哥有话对你说呢。”
暖融融的琴房,梅香荡漾在屋子里,九殿下和二姑娘喝着甘冽醇厚的祁红,坐在花梨木束腰雕凤穿牡丹的圆桌子旁说着话。
九殿下凝视着二姑娘的眼睛,那些要分别的话儿,在喉咙里打了几个滚也没有说出来。
二姑娘看着他欲言又止,心里猛地一沉:稷哥哥从来都不是这样的,莫非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稷哥哥有什么烦恼事且说无妨。”二姑娘迟疑着,看着九殿下低低地说道。
九殿下微微长叹一声,双手握住了她的手,嘶哑着声音说:“等过了年,稷哥哥要先行回京了。”
“稷哥哥?”二姑娘闻言猛然抬头,紧接着一声悲怆的呼声。
二姑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就这样惊疑地看着他,满腔希望刚才是她听错了,或者是稷哥哥说的是玩笑的话。
九殿下硬着心肠忽视了她的期待,点点头肯定了他的意思:“过了年便走。”
二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九殿下,渐渐地眼圈儿红了,接着泪珠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知道稷哥哥会先回京里去,可是她没有想到会走得这么急啊。
二姑娘一时心慌意乱,只泪眼朦胧地看着九殿下,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知道心里一阵阵的难受,似乎连着气儿都透不过来了。
九殿下接过了青浅要替二姑娘擦泪的帕子,仔细地为她抹去泪水,抹着抹着,可是那泪水似乎越擦越多了起来。
九殿下心疼得都快要窒息了。
“我要和稷哥哥一同回去,橒儿去伺候先生们。”二姑娘终于想到了主意。
她以为抓住了先生们也就可以和稷哥哥在一起了。
“橒妹妹,稷哥哥会尽快来接你的,你一定要放心,也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啊。”九殿下虽然这样说着,可是他的心里却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如今的京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只有去了才知道。
况且此去是福是祸都难以预料,他又怎么敢将她牵涉进去。
便是回了京城也暂时不方便和她联系,也许是要几年,也许要十几年吧。
二姑娘知道这是被稷哥哥拒绝了,于是更是哭得泪人儿一般。
拉着九殿下的衣袖,半晌才勉强点点头。
她心里明白得很,分别是一定的,可是这许多日子以来,她早已习惯了有他的陪伴,习惯了有什么为难之事要先与他商议,习惯了他如兄长般的关心和爱护。
她实在舍不得离开稷哥哥,舍不得离开先生们啊。
可是稷哥哥也是要做大事的人,这里从来不是他的归宿。
如果她硬要他留着了此地,等于阻拦了他的青云之路。
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
“稷哥哥,呜,你一定要记得来接我,我会等你来接我的。”
几年后,究竟会是个什么情形很难预测,可是二姑娘并不明白今后的男婚女嫁。
她只知道,她不要和他分别,便是分别也是暂时的。
她要永远和他在一起,永远做他的橒妹妹。
九殿下捧着她的一双玉手,郑重地点头:“橒妹妹要永远记得,只要稷哥哥活着,不管是哪年哪月,便一定会来接你!”
九殿下要回京里的消息,因着二姑娘难过哭泣的声音,传到了屋外,不过两天的时间沈总掌事便得了消息,赶紧回了西溪芦雪。
九殿下单独找了沈总掌事商榷了二个时辰后,走到蒹葭苑一楼的北屋。
二姑娘正坐在正堂,听着王掌柜等人拟定的银行建立的时间次序:先在明州府开了银行,接着是杭州,再是淮安和济宁。
只是她恹恹地提不起精神,神思不知飞到了哪里去了,只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稷哥哥在家里也是受器重的,她万不能拖累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