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到底念着他们家和老国公爷的交情，便道：“你们家若说事大，也是将来犯到新帝手里，才会事大。现如今，皇上想来还是恼怒你们在江南任上的亏空。若你们悄悄补足了亏空，咱们几家再帮衬着说说话，想来皇上念着旧情，也就松松手放过你们了，也未可知。“

甄夫人慌忙问：“老太君，这可是贵婿林大人，或是贵亲家王公爷的话？“

贾母笑道：“他们哪里敢说这话？不过是我揣度着他们的话，自己想出的一个法子罢了。“

“唉。老太君能如此直言相告，已是担了大干系的。比如此前我们家叫妙玉那孩子带着东西投了来，除了老太君这里，竟没人敢接的！这份情，甄家全家都记得了。老太君，您不知道，我连日来东奔西跑，腿也细了，嘴也薄了，却没个人敢和我说一句体己话！支支吾吾还是好的，更甚者，连面都不见。往日里，哪一个不是上赶着围着我们家打磨旋？“

贾母看了看甄夫人两鬓泛起的花白，心里一阵心酸，她今年才不过三十几岁而已。

“再别如此说，谁家还没个难过的时候了？再者说，你们家那东西，我们也使了不少，原也该当鼎力相助的。“

贾母说了几句，甄夫人慌着告辞，说要回家去赶着往金陵写信，叫家里慢慢筹钱去。

“你慢一些，往栊翠痷去一趟吧。那孩子身边应该还有不少好东西，慢慢淘换着，想来也够你们应付一时的。“

贾母拉着甄夫人，谏言道。

“老太君，您是知道的。那孩子的爹娘都去了，又从小就舍在了庙里。我虽是她的大伯母，她却和我一向都不亲近，要我开口去向她要东西，唉。还是我回家去，另派家里女人来吧。想来她不见我，说不得还没那些繁琐了。“

甄夫人说着，满面惭愧地走了。

鸳鸯在一旁听得糊涂，问贾母道，妙玉不是甄家大房的女儿吗？

“是二房的。甄家二房早年间比大房要兴盛，妙玉的祖父尚了公主，妙玉说来也有皇家血脉，她那般骄傲，原也应当的。只她祖父母只有她父亲一个独子，又都不长命，留下妙玉一个独女。甄家大房收了二房的家产，将妙玉母亲养在府里，却将当时病重的妙玉送到了庙里静养。那孩子好了后，和家里便不大来往。后来，甄家遇到大难，这才想起妙玉来，叫她带着当年二房的巨财投了咱们家。妙玉为何能愿意，这中间的事，却是不好说的。“

贾母简简单单的一段话，却叫鸳鸯生出了无限感叹。

“妙玉也是个可怜人。想来，甄家也是拿她母亲要挟了吧？“

见鸳鸯这样说，贾母却道：“未必。妙玉母亲想来是自愿的，也未可知。不是所有的母亲，都配得起母亲这个称呼。“

鸳鸯沉默了，贾母拉着她的手道：“咱们都是有福气的，能生得爹疼娘爱。别说小时候，便是我成婚后，还觉得世人也尽是如此的。活得久了，才明白，能有爹娘疼爱，那是天大的福气。“

鸳鸯笑了笑道：“那我岂不是活在福窝里了？我不光有爹娘，还有老太太。“

贾母搂着她笑道：“对，我们鸳鸯最有福气了。现下啊，只缺一个好儿郎，将你八抬大轿娶回家。那才叫福气圆满了。“

鸳鸯从贾母怀里挣脱出来，方要大笑说几句俏皮话，但心中忽然升起比尔的面容来，鸳鸯心里一痛，黯然道：“老太太，你说，我是不是天生的孤寡命？“

贾母起身，拉住她的手道：“呸！小人儿家家，嘴里没个轻重，这样丧气话如何说得？就凭我给你取的好名字，你就该是一辈子和和美美的命数！“

鸳鸯忽然想起比尔往日里说过的玩笑话，遂笑道：“老太太可知，鸳鸯鸟其实最是不忠不贞的。咱们瞧它们整日成双成对，其实啊，它们日日都偷偷换了伴侣的。不过因为鸟儿长得都差不多，人分不出罢了。“

“啊？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贾母听得瞪圆了眼睛，拿手轻轻打着鸳鸯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