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的前一晚,陈盼之陪床。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忧心落谁家。
她这一夜本来就没什么睡意,于是早早起身。
清晨六点,病房里已经有护工开始走动。
穿过安静的走廊,走向开水间,这本来已经是半个月以来的惯常动作。但是今天的长廊好像格外长,一步一步脚心落地,格外沉重,迈向未知的今天。
不多会儿,徐英华也早早得来了,特地带了一条红绳来绑在老陈胳膊上,能戴一会儿是一会儿,只求逢凶化吉。
老陈对此嗤之以鼻,张嘴就是吐槽:“迷信!”但还是乖乖地伸出了胳膊。
招的徐英华气得敲他,赶紧拍了拍木头。这一闹,原本紧张的气氛竟缓解了不少。
陈逸是第一台手术,很快就有工人下来接床。
工人的手脚麻利。徐英华和陈盼之甚至搭不上手,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只是不知是故作轻松,还是真的天性乐观,老陈在移动床上,还忍不住唠:“闺女!没事!这都小场面!等着你爹凯旋!”
“我出来要喝猪肺白果汤!熬浓一点!”
徐英华被逗笑:“你就等着顿顿猪肺吧!”
……
进手术室已经三个小时,公告屏上的“准备”早已变成了“术中”。
广播里时不时传来家属被传唤的声音“XX床家属!”
徐英华母女俩的心也每每随着广播而高悬。
历经七个小时的漫长等待,终于叫到了陈逸的床号。母女俩起身小跑。
只见陈逸浑身插满管子,苍白虚弱地躺在床上被推出来,麻醉还没全醒,但却努力眯着眼。
很难想象这是几个小时前还生龙活虎的老陈。
至亲这样的反差很考验人心的坚强。
徐英华知道老陈的心思,赶忙轻轻握住了老陈的手心,一边随着床移动,一边靠近陈逸耳边说:“没事没事,医生说很顺利的,没事没事。”老陈晓意地眨了眨眼。
陈盼之也紧张地扶着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卡在喉间的艰涩,并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好在这一场劫难最痛苦的部分已经过去了。
术后一阵兵荒马乱的安顿过后,已至夜幕。
徐英华也已经被陈盼之劝回家休息。
晚上八点多的住院病房其实已经很安静,整层楼只有零星的脚步声和医疗仪器的滴滴声。陪床的家属也早早地铺好了行军床。
老陈罩着氧,依然疲倦地睡着,身上左右横出四五根管子。平日里总是呱噪跳脚的老陈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陈盼之看着老陈的睡颜,此刻格外想念那熟悉的呼噜声。
鼻头又是一阵酸,陈盼之赶忙拿起开水瓶,起身走了出去。
开水房在走廊另一端的尽头,陈盼之一路走过,病房、护士站、约谈室、重症室……到处是已经到来的或终将到来的悲伤,蠢蠢欲动。
水还没开,指示灯闪着刺眼的红,机器因运作而震颤,嗡嗡作响。
陈盼之提着开水瓶,后背靠在医院冰冷的墙上,想为满身的疲惫找一个支点去依靠。
宋景明打从陈盼之从约谈室路过的时候就注意了到她,他身上还穿着深绿色的手术服,这会儿刚刚送走明天手术的病人家属。
年轻的女孩子,身影瘦小,靠在幽幽的走廊尽头,浑身都写着孤独和脆弱,看得出来她已经累极了。
宋景明想了想,最终还是不忍心,走上前去。
这样的夜晚太冰凉,不适合女孩子一个人待着。
陈盼之注意到有人走近,赶忙站直了身体,再一看却是宋医生,有些惊讶。
宋景明首先开口:“今天的手术很顺利,我刚刚去看过,状态还不错。”
陈盼之讶于医生的主动关怀,简直受宠若惊,语气愈发恭敬:“谢谢您!那……是良性的吗?”
“嗯…… 病理报告还没出,但是快验已经排除了百分之六七十,看起来也问题不大。”其实作为医生不应该说这样承诺性的话语,但是宋景明还是决定出言宽慰,“别担心。”
这一句安慰形同劫后余生,忍耐膨胀了一个月的心酸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透气的口子。
陈盼之除了“谢谢”二字已经说不出别的字,再开口却已带哽咽之音。陈盼之低头看着脚尖,努力忍耐着情绪。
二人间一时无言。长廊寂静无声。只有开水间的机器凉了又烧。
指示灯不知道第几次变绿的时候,宋景明终于开口提醒:“水烧好了。嗯…… 我去寻房。”
“哦……好的,谢谢宋医生!”陈盼之连忙应声。
宋医生才走开没两步。
楼梯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黑色呢外套,还提着小行李的男子半跑着进了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