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一堆堆篝火在官军大营点燃。
皇帝所在的中军大营显得格外冰冷,李晔推开片缕不着的赵立秋和赵一真,压抑已久的欲望终于得到了释放,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胸膛上下剧烈起伏。
休息了一会儿, 李晔起身穿衣准备接见文武百官。
顾弘文神色变化,担忧的看着皇帝。
想了想,他还是摘掉帽子跪到了李晔面前。
“大家……”
皇帝拭去脸上的汗水,疲惫的神色换上了肃杀威严。
看了顾弘文一眼,换上了平和的语气。
“朕很好,不必臆想。”
看着皇帝冷酷的神色, 顾弘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适才李存孝和成讷请陛见, 大家召见吗?”
昏暗的烛光下, 皇帝伸了个懒腰。
“不见,为朕披甲。”
轻声一笑,皇帝这样说。
顾弘文为他披甲的时候,李晔盯着他的眼睛。
“朕夜观天象,今晚会下雨,是一个偷营的好时候……”
午夜,淅淅沥沥的大雨果然响了起来。
篝火被熄灭,连天的雨幕下,李晔走了出去,淋着冰凉的雨水。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击鼓聚将。”
“遵旨!”
声音拔高,震动中军。
武昌,鄂王府。
灯火通明,脚步来来去去, 数十名家僮整齐列队。
之后,杜洪走出府邸,在雨中前行,仇恩嗣等人站在檐下。
望着雨帘, 望得出神。
观察官邸那边,八座衙内大院陆续打开,一群群披甲执锐的牙兵走出来,嘈嘈杂杂的在雨夜下列队点名,在更远处,鬼武士也到了南门,一队队黑鸦军和襄阳蔡兵悄然随后。
“人都到齐了吗?”
衙内答道:“回鄂王,八院子弟都齐了。”
杜洪点头无言,默然翻身上马。
走到南城门的时候,外面大营突然一声长啸骤起。
随即又闻数声轰然爆响,跟着就是万马奔腾的声音震天动地。
杜洪闻声就是一愣,难道?
“官军劫营了!”
“蔡人和黑鸦胡儿杀来了!”
“敌袭,敌袭!”
充满惊惶恐惧的大叫,响彻午夜的雨幕。
黑暗的天空变得明亮起来,那是冲天的大火!
与此同时,滚滚铁蹄如是天雷一般冲进了南外门大营。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悍然杀气,顷刻之间就在整个武昌迅速弥漫开来。
杜洪清楚听到了南门守将的声音。
汴将丁会断然暴喝道:“不要惊慌, 放他们进来,关门打狗!”
此时此刻, 官军的来袭兵马就像是一柄柄烧红的尖刀插进了凝固的猪肉之中,所过之处,在一开始的这段时间里,竟然形成摧枯拉的势如破竹之势。
对于掉落陷马坑或者是被绊索荡倒的同袍,这些人居然全然不管不顾,就只是一门心思,一鼓作气的向着纵深之处闯去,给人的感觉就是似乎想要直接凿穿南外门的汴军大营?
痴心妄想!
夏虫也敢语冰!
丁会和曹延祚以及其他大将都是不屑一笑,叁万人的军营若是让你这几千人凿穿了,那咱们还不如直接买上一块豆腐集体一头撞死得了,这些人都是久经战阵之辈,甚至不用看人,只看旗帜只听声音声量,就能大致判断出敌人的大概数量,而且还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此刻就一听动静,丁会就已经判断出官军大约来了多少兵。
“出其不意,避实击虚,倒是做到了。”
丁会看着纷乱的战场,澹澹道:“可惜本帅早有所料,作法实乃自毙耳!”
“诚如是。”
曹延祚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帅,末将请求出战!”
他一站出来,其他人也纷纷请战。
“不急,至少此时还不急。”
丁会锐利的目光扫视交战之处,沉稳道:“这伙官军非是乌合之众,行动颇为锐利,不过整体战力仍不外如是,全无章法条例可言,偷营不足为虑,王都头还应付得过去。”
管中窥豹,见微知着,之前我是被皇帝吓到了么?
正想着的时候,听得敌方一人大吼道:“汴人有备,纠缠无益,撤!”
说罢一拨马头再不恋战,立时往回路冲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人意料,这些家伙来势汹汹,却只是丢下几百具尸体就退了,这算个什么打法?错愕之间,再加上丁会之前那道放他们进来的命令,通路仍自大开,这帮骑士竟然很轻松的就冲到了辕门,挡在前方的汴军一片哀鸿,数百人被高速冲击的战马撞伤踩死。
官军那五六千骑士,就这么一路绝尘而去,雨夜之中尤有一人高声大笑,肆意猖狂道:“我进得来便出的去,丁会算个甚么东西,敢效螳臂挡车,冢中枯骨,我早晚必擒之!”
轰隆隆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徒留汴军大营满地狼藉。
视死如归的杀进来,前后就只是冲了这么一下就转身跑了?
这是打法?最起码的破坏都没有形成,难道付出几百条人命就只为骚扰?
“清点伤亡!”
丁会面如沉水,有一种看不透对手的感觉。
对方这么做,必然另有深意。
但,到底为了什么?
回到军营,李晔并不懈怠,再次下达了一连串的作战命令。
“我军初尝胜果,士气大盛,理当趁热打铁!”
“叁万铁骑,兵分二十路!”
“全方位多分路,不停袭扰汴军大营!”
“此次出击,不是打硬仗,也不要纠缠死战,朕只有一个要求,一沾即走,走了又回,在保证自身无虞的同时,最大限度骚扰汴人,令丁会一夜无眠,让援鄂汴人疲于奔命!”
如今正是出兵的好时机,李晔才发动了一次出人意料的偷营,相信丁会那边此时正值惊魂未定之时,断断想不到李晔这个时候还敢梅开二度再去踹营。
“李存孝,孟知祥!”
“在!”
“你二人率黑鸦军突营纵火,不要恋战!”
“遵旨!”
“赵匡凝,赵匡明!”
“在!”
“你二人率本部蔡军为朕中军。”
“遵旨!”
“裴进,吴自在,尼萨巴泰!”
“在!”
“赵君议,邓处讷!”
“在!”
“杨端,成讷!”
“在!”
“李忠国,符道昭!”
……
李晔打算再次亲自率军偷营,他根据部下武夫按照本身实力分配了任务,确保每一支兵马都拥有一枚尖锥一般的箭头,就用这一把把以强横战力为顶点的尖刀与汴军对冲!
……
丑时二刻,雨突然大了。
像泼,像倒!
疾风骤雨一般的马蹄声,在午夜的雨幕下再度响起!
秦人,蔡人,楚人。契丹人,沙陀人,党项人,粟特人,南诏人。黔播蛮兵,西川苗兵,扈驾鬼武士。来自五湖四海,胡汉溷杂,禁藩同行,都被李晔紧紧团结在身边!
不教胡马度阴山?
“我们就是胡马,我们就是胡马!”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
杀!杀他个天翻地覆!
砍!砍他个酣畅淋漓!
这个时候,汴军大营才打扫完战场不久。
万籁寂静之时,撼天动地的马蹄声在四面八方响起!
丁会脸色阴沉,拍桉暴喝道:“长安天子当真随意妄为,难道他就真的以为丁某也是周岳那种不堪一击的酒囊饭袋?目无中人!辱我太甚!传本帅军令,击鼓聚将,全面迎战!”
“可书记!”
“下官在!”
“皇帝发动这般声势浩大的攻击,那么守营力量必然空虚,命你速速起草文书,照会鄂王府与鄂岳诸路友军,请鄂王出动五万大军,不要管偷营官军,直接冲杀官军北大营!”
“遵令!”
“马东升!”
“末将在!”
“命你统率昭义军压阵,为预备队待命!”
“喏!”
“曹延祚,蒋尚允,韩上并,史端!”
“末将在!”
“九座营门全部关闭,各部同时发动冲击。”
“叁虚一实,曹延祚主攻,你叁人佯攻配合,分辨偷营官兵中军!”
“喏!”
“布却月阵,背靠护城河,迎战来犯之敌!”
“喏!”
“敢战队准备,辨出官兵中军,立时上阵围攻扑杀!”
“喏!”
“尽出左右控鹤都牙军,随本帅出营督战!”
“喏!”
丁会反应快速,临阵不乱,调度有序,手段狠辣。
得知李晔这边的动静后,立即做出了最正确最及时的部署。
如此一看,果然是一代名将!
汴军大营之外,李晔长槊在手,一声长啸震动雨幕。
“众儿郎,随朕冲杀进去!”
话音落地,障刀如电出鞘,拦腰斩断辕门旌旗。
轰的几声巨响,辕门被雷管摧枯拉朽一般直接卷上了天!
守门汴兵手舞足蹈,惨叫哀嚎不断,四面炸飞摔倒,场面当真壮观至极,李晔根本就没在意什么场面壮观不壮观,早已经一马当先冲将进去,伴随着冲天黑烟,铁骑蜂拥而入。
步槊一击,李晔当先挑翻一个汴兵。
鲜血喷飞,溅得李晔满脸都是,溷着雨水流向下巴。
他猖狂大笑,他蓦然回头。
血红双目睥睨叁军,带着无尽的威严冷漠!
他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深藏在心底的凶性被血腥彻底唤醒!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仅槊毙一人,就有了横扫千军的气势。
自驾临太清宫反省,上决意习武,裴进教剑术,李忠国教骑射,刘过教击槊,风雨不休,早晚不怠,历经灭楚伐鄂,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李晔却不再是任人凌辱的长安天子!
此际牛刀小试,自是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