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皮老脸的谢丞相本人,此刻正深深困扰于景曦的那句讽刺。
乘轿回府的路上,谢丞相反复咀嚼着那句‘说不定明天就要被人刺杀在朱雀大道上’,一时间心中的阴霾越来越重,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眉头几乎要拧成一个死结。
——晋阳公主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这件事策划的极其隐秘,除了谢丞相,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计划的全貌。然而谢丞相丝毫不敢放心,他深知晋阳公主不容小觑,这位年轻的公主是宣皇后的亲生女儿,心机手腕均非常人能比。
想起宣皇后,谢丞相只觉得头更疼了,他心里甚至生出些隐秘的庆幸来。
——幸好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他坐在轿子里合着眼反复筹谋,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轿子在丞相府门前一停,他立刻匆匆忙忙下了轿子,嘱咐侍从将他的心腹门客请到书房去议事。
然而谢丞相还没来得及抬腿走上几步,就被闻讯而来的丞相夫人截住:“谢丛真,你干什么去?”
丞相夫人脾气火爆,谢丞相在外面再怎么位高权重,见了夫人也要让上三分,赔笑道:“朝中有些要务,我先去书房议事。”
丞相夫人恼了:“谢丛真,有什么事都给我放下,先到后院里来,今天是老大媳妇回府的日子,你这个做长辈的像什么样!”
谢丞相愕然:“老大媳妇回来了?”
丞相夫人险些气死,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一个十分冷淡悦耳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媳妇是晚辈,怎么能劳动父亲亲自前来探望,母亲也不必动怒,媳妇和云殊就先回后院里去了。”
“阿裴?”丞相夫人猛然回头,只见大夫人裴氏站在不远处,身边垂手而立的正是谢云殊。
裴夫人已到中年,面上却丝毫没有疲惫老态。一张雪白的俏面,丹凤眼远山眉,白衣乌发,是个十分出众的美人。
自从数年前丧夫之后,裴夫人就长期避居在京城郊外的别院里思念亡夫,只偶尔回京小住,每次出现都是一身白衣,不施粉黛。但有句话叫“女要俏,一身孝”,哪怕她装扮素净,整日冷冷不见笑意,也无损她的美貌。
然而这样出尘绝俗的美貌和她身边的少年一比,也要落了下风。
裴夫人朝着谢丞相和丞相夫人微微颔首,然后便转头,由谢云殊扶着往内院去了。
她就是个这么冷淡的性子,这一点谁都知道。丞相夫人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又狠狠瞪了谢丞相一眼,怒道:“丞相大人事忙,我们娘几个请不动丞相大人大驾,您自己忙去吧!”
说着一摔手,带着丫鬟婢仆也走了。
“母亲这次回来预备住多久?”谢云殊问。
裴夫人想了想,道:“住三四日就回去,对了,前些天你外祖母写信给我,信中问及你的婚事,有意将你表妹许配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谢云殊摇头道:“母亲替我推了吧,儿子目前还无心婚事,不着急。”
裴夫人一想也是:“你才十七,及冠之前成婚就行,既然你无意,再拖拖也好。”她想起今日回府时满城少女争相围观的盛况,难得地开了句玩笑:“我儿有倾城之貌!”
谢云殊:“母亲怎么也开这种玩笑!”
裴夫人见他嘴上抗拒,耳尖却有不易察觉的淡淡微红,知道儿子脸皮薄,也不拆穿,只道:“你外祖母的意思是,如果你还是无心出仕,可以去襄州,和你外祖父、小舅舅一同游历山水,吟诗作赋,比留在京中自在。”
说到这里,裴夫人眼底隐有一抹哀愁掠过,旋即又消失无踪,只道:“你这性子和你父亲一般无二,没有为官作宰的大志向……也罢,这样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