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一直都知道, 这世上疯子很多。
喜怒无常毫无缘由就要杀人的更多。
所以,他压根就没打算询问那鲛人忽然发什么疯,竟大言不惭想要他师尊的命!
手中立时现出火红的“绝欲”长刀, 沈星河瞬间窜到师尊身前, 神色警惕地望着那黑色王座前的鲛人和泉弦。
见沈星河又本能似的护在自己身前, 云舒月眼中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忽然想到数月前,在他与沈星河进入丹阳秘境前,那乾元帝子嘲风也曾令麾下长老在秘境中截杀“师醉心”。
云舒月在与沈星河会合的路上,也确实曾不止一次遇到过伪装成散修截杀他的乾元弟子和长老。
为瞒着寸步不离守着他的小青鸾, 云舒月那一路都杀得干净利落, 连开口的功夫都没给那些人。
而现在,他又听到了类似的话。
那鲛人也要杀他。
虽然早在看到那鲛人时, 云舒月便已隐隐想起了什么, 也大概知晓那鲛人为何忽然如此, 但对于沈星河积极护着他这件事, 云舒月还是乐见其成。
尤其,还是在泉弦面前护着他。
想到片刻前沈星河脸色苍白,险些陷入迷障的事, 云舒月再看向泉弦时,眼中只余无尽的冰冷和凉意。
……
泉弦井不傻。
所以他很清楚, 只有元婴期的他,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师醉心。
因此, 听完那鲛人的话后,泉弦井没有立刻答应, 只面无表情道,“他有出窍期,我只是元婴。”
那鲛人却忽然又笑了起来, 轻声说道,“这有何难?”
“我既然说了,自然有办法让你杀了他!”
话音未落,那鲛人忽然猛地一拍王座扶手,扶手上的利刺立时戳破他掌心,猩红的鲜血霎时汩汩而下。
察觉到那鲛人的动作,沈星河虽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清楚听到了他说的话。
这崇光界歪门邪道实在太多,沈星河也摸不准那鲛人到底是什么路子,只能防患于未然,立刻提刀就要冲上去剁了那想要他师尊命的鲛人。
腰上却忽然被“蝉不知雪”勾住,还没飞出去便又被拉回师尊身边。
沈星河一怔,刚想问师尊怎么,脚下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不远处的地下暗河也瞬间沸腾起来。
“轰轰轰——!”
巨大的水龙卷冲天而起,立时把那黑色王座围得密不透风。
水龙卷中央,泉弦脚下已亮起一个荧蓝的法阵。
那法阵的气息甚为古老且陌生,水龙卷中也暗藏近乎化神的强大力量。
要不是师尊刚才及时拉住了他,一旦撞上那水龙卷,沈星河就算不死也得半残。
沈星河神情凝重地紧盯着那水龙卷和其中的法阵,心中忽然窜上一股十分糟糕的预感。
他下意识攥紧师尊的袖口。
察觉到他的不安,“蝉不知雪”钻出袖口,安抚地蹭了蹭沈星河脸颊。
沈星河看了看师尊,想到师尊是化神大能,就算一会儿他真丢脸打不过,师尊也能出手保下他,沈星河这才没那么紧张,紧蹙的眉头却一直没能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密不透风的水龙卷中,泉弦正悬于荧蓝法阵之上,被一股陌生的力量强行改造身体。
体内源自炎长天的那部分血液,自阵法启动便顺着他的指尖迅速流失。
耳边是水龙卷巨大的轰鸣声。
除此之外,泉弦还听到无数凄厉的惨叫。
冰蓝眼眸微垂,泉弦看到那王座上的鲛人正神色冰冷地用手指掏出一个又一个鲛人的心脏,把那些心脏全数投入到他身下的阵法中。
而那些失去心脏的鲛人,都迅速化作飞灰,淡蓝的魂魄也都被王座上的鲛人投入法阵,转瞬便被彻底绞碎,化作冰冷的水灵力,涌入泉弦的身体。
那明明是一副极残忍的画面,泉弦也很清楚,那些被掏出心脏的鲛人,都与他一样,是那王座上鲛人的子嗣,但自始始终,泉弦脸上都没有一丝变化,心中也没有任何波动,只专心吸收着阵法中越来越庞大的力量。
他很快感受到了无数鲛人的情绪。
因为刚刚被生父杀害,那些鲛人心中充满了痛苦、怨念以及强烈的恨意。
而因为他们都是作为泉弦的养料而死,死得又凄惨异常,那些被困于法阵中的恨意便随着力量一同涌入泉弦的身体、思想和魂魄,把泉弦的神魂搅得一团糟。
清明渐渐不在,泉弦脑中渐渐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
也不知是源自哪个鲛人的记忆。
他隐约看到一片黑沉得看不到一丝光亮的水域。
虽然从未到过那样的地方,泉弦却莫名知道,那里是灵墟瀚海。
而他身下那意味血脉不纯的双腿,也似乎变成了鲛人的鱼尾。
“小师弟……”
他很快听到一个陌生又隐隐有些熟悉的声音,像是他自己又似乎不是。
泉弦用仅余的理智思考,他根本没有小师弟这东西。
在丹阳仙府没有,在隐仙宗更没有。
勉强要说的话,禹天赐大概算是,但禹天赐早已死得无声无息,泉弦也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所以他很清楚,那声“小师弟”,根本不可能是他说的,也根本没有这个人。
但他混乱的思绪根本不受控制。
下一刻,泉弦便又看到一幅高山之景。
虽然在隐仙山一共没待多少年,泉弦却还是一眼认出了远处白雪皑皑的望月峰。
但这里显然不是望月峰。
泉弦冷静地看着这座被火红秋叶铺满的山峰。
如火霜林深处,一座华美的宫殿渐渐出现在他眼中。
而在那飞檐翘角的宫檐下,正懒懒睡着一个青丝如瀑的少年。
在他身前,几只顽皮的雀鸟正小心翼翼地跳来跳去,时不时凑到少年手边挨挨蹭蹭。
泉弦蓦然停下脚步。
虽然与那少年拢共也没几次交集,泉弦还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沈星河。”
泉弦冷冷叫出这名字。
但他耳中听到的,却是一声清淡至极的“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