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低垂,北风呼啸。陆婉自慈安殿出来时,晦暗的天地间,絮雪正纷纷扬扬的下着。廊外青灰色的石砖上,已覆上了一层轻白。
“又下雪了,郡主当心着凉。”阿春说着,要去撑慈安殿小太监送来的油纸伞。
“今儿是什么时候了。”陆婉抬头,望着空中的流风回雪,轻声问。
“回郡主,”阿春撑开了伞,答,“是腊月二十七。”
“二十七……”陆婉收回目光,缓步下阶。靴子踏在薄薄的积雪上,留下一个个浅淡的脚印。阿春撑伞跟上,为陆婉挡去头顶的飞雪。
“太子殿下还未回来吗?”
阿春摇摇头:“建章宫那边还没有传消息来,估计是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年节将至,太子殿下总不会真的在外面过节。”
陆婉听罢,隐有所忧:“陛下准了袁晓的提议,这两个月,削了不少□□时分封的诸王的地。除了与陛下一母同胞的魏王,其他诸侯或多或少都受了牵连。”
“快要打仗了……”陆婉知道,明年不会太平,可她忘了提醒晏珩。
晏珩是储君,若久滞在外,难免不会出什么岔子。晏珩此次游历是陆婉记忆中没有的,晏珩的所作所为已偏离上一世的轨迹。哪怕重来一次,她也把握不住晏珩这个例外。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天地凛然,寒风肃肃,乌云蔽日,白絮飘飖。
时已入冬,日子一天胜过一天冷。可长安城中,分明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纵横分布的市井巷陌中,人汇百川,热闹繁华。商贾叫卖之声于耳不绝,酒肆外挂之幌顶风展荡。无人畏惧严寒,大街小巷都是忙碌的身影。
“不愧是长安城……”曹娥掀起车帘,将眼前新鲜的一切尽收眼底。
“……”为了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晏珩弃了马,与曹娥同乘一车。
说是为了掩人耳目,实则是晏珩畏寒。江望的那服药绝了她的葵水,也给她身体带来了不可逆的损伤。撇下畏风畏寒不说,便是口味重一点的吃食都不能沾。只要惹上任意一点,轻则上吐下泻,重则绞痛难眠。
不然,以她的身体素质,断然不会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她苦撑着残躯,完成壮志。长时间的积劳成疾与陆婉离去的噩梦,在曹锋封狼居胥的消息传来后一齐爆发。靠着药物强捱了两年,她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不确定,此生自己能活多久。但她,贪心地想活久一些。况且,与曹娥在一起,也没有避嫌的必要。
朱轮辘辘,轧过积雪,停在了不太起眼的巷道中。
自江若柔被立为皇后、晏珩被立为太子以后,江府已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了。但在晏珩的嘱咐下,江望婉言谢绝了晏清新赐的宅第,有意淡出众人视线。
小巷与闹市仅隔了三条街,侧耳能听见外面的喧哗。多了些禁中与长宁街没有的市井味和人情味,这也没什么不好。
陈良率先下了马,叩开了门。
开门的小厮认得他,朝他福了福身:“公公万福。”
陈良掸了掸肩上的落雪,低声吩咐道:“太子殿下回来了,速去传你们家老爷。”
“是。”小厮忙叫另一个伙伴去了,注意到停在门外的马车,他请示道,“殿下要入府吗?小的这就叫人去准备。”
“不用。”陈良拒绝后转身回到马车旁。
不多时,江望撑着伞,步履匆匆而至。下阶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好在跟在他身后的小厮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惊魂未定的江望来不及整理情绪,快步走到车前:“殿下身体可好?”
“不劳舅舅挂心,我一切都好。”晏珩伸出两根手指,拨开窗帘,温和道,“前些日子传给舅舅的信,舅舅都收到了吗?”
“回殿下,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说着,江望取出怀中的文书,递给晏珩。
晏珩微微扬首:“舅舅做事我放心,不必看了。”
陈良朝曹锋喊到:“曹锋,还不快接着。小心落雪浸湿了字,文书没了效力。”
曹锋闻言,忙松了马辔头,凑过来接了,弯腰谢道:“谢公子。”
“不必谢,”晏珩正色道,“口头上的感谢毫无意义。曹娥,下车。江大人会为你们姐弟安排好一切,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曹娥点头,顺从地应下:“是。”
“殿下这就要回宫?”江望恭敬地询问道,“江嫣还念叨着要去拜见殿下。”
晏珩颔首:“这个不急,她若是喜欢那些新鲜玩意,我叫人搜罗了送过来便是。嫣儿的医,学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