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太后和诸葛恢,王凝之总算是松了口气。
原因无他,这个老家伙,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和太后讨论,接下来打算在朝中如何安排了。
这是自己该听的事情吗?
这明显不是啊!
所幸诸葛恢在说了几句之后,意识到旁边还有张道御这个让他很不爽的存在,这才转移了话题。
到最后,给王凝之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王凝之充分地感受到,必须要尽快离开建康了,否则怕是跑不了了。
瞧了一眼又化身成为乖小孩,坐在那边看书看的兴致昂扬的小皇帝,王凝之冲着张道御挤挤眼睛:“老道士,别忘了,你还欠我”
张道御腾的一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冲着后头:“陛下,老夫身子有些困乏,出殿外去走走。”
“道尊请自便。”司马聃头也不回。
王凝之僵在原地,刚要追出去,司马聃便开口:“王凝之,你过来。”
挑挑眉,王凝之走了过去,行礼:“陛下。”
司马聃放下手里的书,回过头来,小小的脸蛋上,很有些老成持重的感觉,淡淡问道:“你是最近就打算离开了对吗?”
“是,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剩下的不是微臣可以插手的,我便该离开了。”
司马聃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王凝之,声音变的低了许多:“王凝之,朕听说你幼时便时常出外游玩,如今更是去了钱塘,豫章,吴郡,吴兴之地,你来告诉朕,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好吗?”
王凝之瞧着他有些单薄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就算再怎么样努力地想做一个大人,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啊。
缓缓走上前去,让出一步距离,与他都看向窗外的天空,王凝之开口:
“陛下,外面的世界啊,缤纷多彩,就像春日里的吴兴,大坝之下,春水解冻,清越激扬夏日里的钱塘,湖水清冽,水波荡漾之间,沿岸过去,尽是繁花绿柳,姑娘们在船上歌唱,年轻人们在路边观望而秋日里的豫章,满目而过,漫山遍野的葱茏之像,山野之间那些各样的小动物,可远远不是您春猎秋猎时候所见的那些,至于冬天的时候,四明山上,更是美不胜收”
“要说起来,外面的世界,其实也不光是这些湖光山色,更多是可以见到不同的人,听他们各自的故事,和他们在相处之中,创造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在万松书院里的日子,其实过的很不错,有跟我不对付的同窗,也有喜欢我的朋友,就连几位夫子,也是各有各的特点,这些事儿,说起来,那可真是有趣得很。”
听着王凝之的讲述,司马聃脸上也是神采奕奕,听到众位学子们和陈夫子斗智斗勇,也会笑得开心,而听到一些王凝之道听途说来的江湖轶事,也会时不时问上几句,尤其是有王凝之这个话多的人在,更是显得整个谈话都相当有趣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从王凝之早上来,到现在已经快要中午,在听完他在豫章的所见所闻之后,司马聃脸上露出个冷笑:“阮氏一族,无非就是借着祖辈的贤名,想要复刻当年的事迹罢了,什么天下锦绣在一族,真能拿得出手的,如今还有几个?”
王凝之闻言,也笑了起来,“无实才而有虚名,只会让他们更加图名,希望以此而得到朝廷重视,只不过,这世上哪儿有一辈子窝在山里,不经人间风雨,便知人间艰难的人?便是当年诸葛孔明,也是要远行而游,才有丘壑在心,只盼着这次,阮永衣先生能真的让阮氏重现辉煌吧。”
司马聃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继续看着远方的蓝天,说道:“朕其实也很羡慕你们这样的人,这么大的世界啊,壮丽山河,都可以一一看在眼中。”
王凝之微微一笑,“陛下如今还年少,又有不少人虎视眈眈,所以还是该安全为重啊。”
司马聃点了点头,“朕明白,这天下想要朕死的人太多了,这重重的宫门,虽然是拦住了朕,但也在保护朕。”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那小脸上,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掩盖的落寞,王凝之从后头瞧了瞧他的侧脸,耸耸肩,很轻松地说道:“没事儿,陛下的未来还长呢,等您肃清宇内之时,自然全天下无不可去之处。”
“就算是如今,四海之内,天下万民,也都在等待着您,等到您执掌天下值周,您在龙位上的一字一句,传出宫去,都将会成为这天下最宏伟,最壮烈的声音,您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前天下的心,整个大晋的军人,都在等待着您带他们,跨过长江去,光复北方,北方无数的子民,也都在等待您的到来。”
“朕当然也想如此!”司马聃的小脸上,凝聚出一股英雄之气,声音沉重了许多,“光复北地,是我大晋所求之事,也是未来必成之事!”
“可如今这天下,仇池,张遇,段齐,区区之地,投效我大晋,却不肯心悦诚服,无非是想要依靠我朝,为他们遮风避雨,一旦事有不协,自然会再次背叛,骠国,掸国,盘越,羌,吐鲁浑环窥在侧,秦虎视眈眈,燕已破魏,居高临下,鲜卑,匈奴,柔然坐北向南,就算是凉,也难以沟通。”
“你倒是说说,这么多敌人,这么多能征善战的人,朕又如何能战胜他们?难道就靠桓温之流?他是大将军不错,可他真的是慕容氏的对手?”
王凝之眼里流露出一丝欣赏,这小子确实不同凡响,这个年纪便能有这么清晰的认识,而不是被那些恭维之声吹捧得飘飘然,动不动就觉得什么上承天意,自命不凡。
“陛下,人力有穷尽,不论是谁,不论要做什么事儿,总会有人力所不及之时,您说的不错,大晋的敌人太多了,您的敌人也太多了,桓温或许是个不错的将军,但他未必就是那天下第一,况且,就算他真是第一,恐怕也不会甘心做个将军。”
“那你说,朕该如何?”司马聃回过头来,脸上已经没有了少年人的那些青涩,反而隐隐有些郑重。
“这个问题,从朕识字开始,几乎天天都会有人与朕相说,无非就是些善读书,善用人,善谋略,顺天意,顺人心,顺万物,可朕很疑惑,难道那些地方的君主,他的臣子便不会如此说吗?朕再如何学,每日也只有这么多时间,可偏偏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朕难道就能比他们多一个时辰?朕究竟凭什么,才能战胜他们?”
“你和朝中那些大臣们都不一样,看事情总会有些新奇的想法,你来告诉朕,朕该怎么做?”
对视几眼,王凝之突然笑了起来,走上一步,几乎要和皇帝站在一起,却终究是落下一点儿距离以示尊敬,看向窗外,说道:“陛下,您从这里,能看见些什么?”
“天,地,人。”司马聃倒也不恼他这般行径,顺着他的目光往外头看去。
“不错,天对所有人都一样,谁眼中的天,都是这片天地对所有人一样,谁踩着的地,都是这片地,可人却各有不同,聪明与否,强壮与否,皆有天资而异。”
“但有一样,他们比不过您,这就是您最大的依仗了。”
“什么?”司马聃眼前一亮。
“您瞧瞧那是谁?”王凝之笑了笑。
“道尊?”司马聃看过去,只瞧见张道御正在外头慢慢踱着步子。
“不错,道尊要和您相比,他的阅历更多,知识更多,功夫更好,就连个头都是如此,您说,这是为何?”
司马聃淡淡回答:“自然是因为道尊年岁超过朕许多,见识自然更多。”
“是啊,”王凝之眼中含笑,“这是道尊的优势,可换而言之,不也是您的优势吗?”
“你是说?”司马聃眯了眯眼,多少有点儿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