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官道上到处都是皇榜通缉,我们这一去岂不是送死?” 漠北的铁蹄踏着陌上新桑,卷一路草色横斜倾狂。两个男子装扮的人放马在林间小道上,说话的人是墨玉。 勿需乔装,她们本就是惯常的一身男装,缰绳猛的一收,飞扬的尘埃中一声贯彻长鸣,高头战马张狂的立起,凶悍的踢踏了一番方才沉沉坠地。 马上烟眉秋目,虽是一袭黑衣男装,依旧难掩素身的清姿,她便是墨玉口中的小姐——帅府千金,苏眉翎。 耳畔杀伐声尤在,颠簸的路铺天盖地的涌入眼帘时,眉翎已奔在逃亡的路上。 “通缉?” 声音有丝不明的喑哑,缰绳一策,风中只残着一道绝然的音线:“那京都,难道还有人认得我么?” 六岁就离京不曾归过的人,十余年来,一马平川的奔腾,比起每日醉心女红的名门毓秀,她的生活倒是来的别有乐趣,只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那还认得她的人,竟都一夜生离死别… 眉翎一念及此时,前方高墙城门已在马蹄声中渐渐清晰。 洛城,城上镌刻的字苍劲而有力。 城下数位士兵把守,入城的百姓斜斜扭扭的排了一条长队,两人正在队尾。 “小姐,我们会不会被发现啊?” 顺着人流向前,墨玉仍不安的嘀咕,眉翎未做声,只望向了前方。 前方,城门旁最醒目的一抹鲜黄正是悬赏的皇榜,不用看也知,一路上走来,但凡人流稍旺的城镇必见此榜。 而那榜上,眉翎掠了一眼,果然,功名不闻,丑名倒是没什么能比这更快的一夜‘扬名万里’。 只是那名讳旁配的画像就…?兄妹两人唯发髻不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双生子。 “过过过……” 守城的士兵斜瞄着眼,打桩似的话懒得停,只不断的摆手示意通行。 城门内,几个交班的士兵正窝在墙角闲聊。 “我听说雁山一战,死了不少人呐!” “是压根就没活口了吧?赫赫扬扬的苏家军一夜间说没就没了。” “是啊!你们说这皇榜通缉了数日,也没见逮到一个啊,怕是没战死也被烧死了。” “还哪来的苏家军啊?几个不知死活的在这胡说八道,你们看到没有,皇榜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着呢!谋逆,抗旨,叛逃,有这乱嚼舌根的功夫,还不如去仔细盘查,没准祖坟上冒青烟,叫你们碰上了,那好处可少不了。” “头,人那明明是黄纸红字。” “就是!就是!” “去去去,一边当差去,少来烦爷!管他什么纸什么字呢,爷是军人,只知道宁当败兵不当逃兵,光是叛逃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唾沫星横飞,一士兵头子昂首挺胸的拍了拍腰间的配刀,“爷我瞧见了,先一刀宰了他们,再去领赏!” 士兵头子嗤声轰散了几人,趾高气昂的与眉翎擦肩而过。 一路走来,这样的冷嘲热讽不曾少听。 看热闹的人总是别有一番情致,或唏嘘或惋惜,或不痛不痒的骂上几句,反正那是别人的悲伤,无关自己。 若说皇榜通缉可以视而不见,但打她记事以来,苏家数十载戎马维系北境安宁,这样诽谤的话,如何装作不闻? 眉翎不知是怎样咬着牙顺着拥挤的人群入的城,怒骂是别人的,愤怒是自己的,现在除了闭嘴还能做什么,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她得先找到一个人,也许可以问一问苏家这天大的冤案,哪怕只是一鳞半爪。 眉翎亦不知道的是,几乎同一时刻,燕国帝都的城门下,有人在同样的皇榜前也流连了一刻。 一身明紫蟒袍,与她一样,他清凌的眸子似有若无的凝了眼画像,打马而过,神色亦无波澜。 *** 暮色渲染,当故人口中的街肆终于出现在眼前时,天边最后一抹亮色也褪去。 “小姐,白妈妈让我们投靠的白芷姨娘便是在这里了。” 白芷与她们口中的白妈妈是姊妹,两人都曾是眉翎母亲的陪嫁丫头。白芷当年不知缘何离开苏家,但从眉翎记事起白芨就一直照顾着她,直到那夜大火烧到军营,她执拗的不肯离去,最后被墨玉和白芨架上了马。 当时,白芨取下发簪猛的锥入马背,匆忙间只来及说了这个地名的一家医馆,眉翎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转身又奔赴了战火,她说,她还要去寻少爷…… 吱悠一声开门响将眉翎的思绪拉回,夜不知何时已浓如墨洇。 小城的街肆上店铺悉数已打烊,也无怪乎伙计只闪了一道门缝,惊讶的打量着两个披星戴月而来的男子。 “这么晚了,二位是买药,还是寻医?” 扣门扣得手都疼,这会一开门,墨玉早已不耐的直言道:“我们找白芷。” 空气静了几瞬,若非夜已深,只怕也难发现门后窸窣的声响和顷刻擦亮的火光。 然而伙计愣了愣没说话,一道苍老的男声自他身后越来,“天色已晚,二位若是买药,我们便为你们包上一些,若是找人,还请去官府吧!” 未待两人有任何回应,门已砰的一声关上。 “哎?你?没错,是这里!” 墨玉压着火环顾了一圈,顿时恼了,军中耍大的孩子,死人比活人见得都多,哪容得下被人这般糊弄。 她一步迈回台阶,二话不说已奋力锤起门来,似将连日来的惋懑一并泄到门上,木门如在风中打颤,却再无人应答。 咣咣的砸敲声在幽寂的长街上荡着几分诡异的回响。 墨玉最后准备踹上去的一脚是被眉翎拦下的,两个姑娘相视沉默了半晌,约莫是想到一块去了,即便此刻白芷就在门后,可苏家两子被通缉的事已是天下皆知,谁又愿惹得一身腥呢? 洛城的街并不宽,两人牵着马一前一后漫无目的的走着,竟显得这街道似与黑夜一般,长的没有尽头。 墨玉强忍着缄默无非是怕惹她家小姐伤心,虽说她家小姐向来也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但这数十日来一滴眼泪也不曾流过的人,只怕是靠什么强撑着。 眉翎沉默却是因为念及一事,当时匆忙,白芨未必来得及说,若医馆中的人并非不愿收留,却依旧对二人佯装不睬,那只怕,她与墨玉都忽了略一件事。 *** 夜半,星碎。 许是太晚投宿,客栈最后一间厢房门打开,透着淡淡的霉潮。连日来没命的奔波,墨玉往床上一瘫很快便出了鼾声。 破旧的窗棱处落了几抹银白,眉翎不知不觉倚了过去,宁静的月色与哥哥猝然离帐的那夜没什么不同。 可曾经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孤冷。大约直到现在,她都难以说服自己,有太多的人,她已永远失去了。 手死死的抓住窗棱才能让自己站稳,白日里再坚强的人也挨不住这四下无人的夜,一股浓重的酸涩猛然就钻入鼻端,眼角已是一片潮湿,瑟抖的唇偏发狠咬的没有一丝声响。 人总需要些信念来支撑,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越是泰山崩于前,她越不能在这时候害怕,否则,苏家便真像世人口中说的那般,死绝了! 头疼的事总是让人越想越难眠,当眼泪也在冷风中干透,眉翎不经意的回首,下一刻,便听见了自己的惊呼。 “怎,怎么了?” 墨玉是直挺挺的从床上蹦起来的,即便疲累,这样的时候恐怕任谁也很难深眠。 两个姑娘的目光盯落在一处,门缝下,竟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