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帝荒淫无度,盛京城中的风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长街上除了秦楼楚馆,还有南风馆。
殷雪辰生了张雌雄莫辩的俏丽面庞,身边的流言蜚语从未断过。他平生最恨他人以自己的容貌做文章,更对男风深恶痛绝。
现下,男人在他耳边说的话,彻彻底底地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殷雪辰气得七窍生烟,纤细的手腕上蹦出了一根又一根青筋。
男人尤嫌不够,伸出手指,在他的面颊上来回抚弄:“殷雪辰,你不愿嫁与我?”
“老子是男人。”殷雪辰漂亮的凤眼中明明灭灭,全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就算去当太监,也不会嫁人!”
男人闻言,低低地笑起来:“你去当太监,岂不可惜?”
边说,边意有所指地捏他的脸颊。
殷雪辰怒急攻心,眼前一黑,硬生生气晕了。
坐在榻前的男人见状,瞬间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将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凝神细听,确认他的身子并无大碍后,沉声道:“来人。”
静候在院外的暗卫齐齐现身:“主上!”
“什么时辰了?”
“回主上的话,亥时三刻。”
“亥时三刻……”男人薄唇轻抿,眼底荡起莫名的涟漪。
扑簌簌的雪从屋檐上跌落,他冷冽的眸子里闪过微光:“明日卯时,送他回荣国公府。”
暗卫低声应是,身影再次融入了黑暗之中。
男人吩咐完这一切,将目光重新放在殷雪辰的身上。
面色苍白的小世子衣衫凌乱,脸上还残留着气出来的红晕。
“当太监……”男人回味着他说过的话,语气里氤氲起了笑意。
这丝笑意很浅,窗外的风一吹就散了。
男人负手离开简陋的院子,穿过长长的回廊,最后推开一扇朱红色的门,竟来到了金碧辉煌的皇城中。
朱墙下的禁军听见脚步声,诚惶诚恐地跪拜在地:“摄政王殿下!”
北风卷起地上的碎雪,拂过禁军金色的铠甲,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
黯淡的光芒在风雪后摇曳,是几个宫娥拎着宫灯,在朱墙下缓缓而行。
寒意攀上了禁军的四肢百骸。
几日前,还未自封摄政王的赫连辞,单枪匹马闯入斗兽场,当着所有禁军的面,手起刀落,砍下了死透的死囚的脑袋,高高掷于看台之上。
腥臭的血溅了大周帝李天全一身。
李天全勃然大怒,丢开怀里的温香软玉,高呼:“禁军何……”
他话音未落,赫连辞就抛起长刀,砍断了他的脖子。
瞬息间,大周的帝王身首异处。
赫连辞不顾看台上此起彼伏的惊叫,单膝跪地,将伤痕累累的殷雪辰从肮脏的斗兽场中抱了起来,然后用肩头的披风将他从头裹到脚。
向来不可一世的小世子最狼狈的一面,他一个人瞧见就够了。
赫连辞抱着殷雪辰起身,炽翎卫如潮水般涌上看台。
鲜血浸染了他们身上赤红色的铠甲,将他们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着看台上的纨绔子弟。
“一个不留。”浑身浴血的赫连辞,宛若修罗。
大周十年,异姓王赫连辞斩周帝于斗兽场,扶持年不满九岁的十一皇子李知知登上帝位,自封摄政王。
盛京城内刮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多少赫赫威名的府邸血流成河,又有多少承受皇恩的臣子人头落地。
大周彻底变了天。
这场风暴中,人人自危。
周帝李天全的犬牙接二连三地落狱,皇子们的党羽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世间,而在风暴中幸免于难的,居然是荣国公府。
按理说,赫连辞把持朝政,最该除去的,就是荣国公府。
因为荣国公殷旭是明明白白的保皇党,荣国公的儿子殷雪辰更是三皇子的亲信。这么一家子“乱臣贼子”,该被用来杀鸡儆猴才对。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杀伐果断的摄政王并没有对荣国公府下手,而殷旭也没有第一时间冲入皇城,为暴毙的周帝报仇。
原因无他,在这个大周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殷旭的宝贝儿子居然失踪了。
殷旭膝下唯有殷雪辰一子,自小当眼珠子一般疼。
殷雪辰失踪时,殷旭尚未赶回盛京城。
他不知道斗兽场中发生的一切,而那些目睹殷雪辰在斗兽场中搏斗的纨绔子弟,大多死于炽翎卫之手,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无人告知他斗兽场中发生的一切。
殷旭只知道自家儿子前脚刚进皇城,赫连辞后脚就拎刀斩了大周帝。
殷旭双目赤红地守在皇城门口,挨个检查被板车推出来的面目全非的尸首,看了三天三夜,没寻见殷雪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我儿没死,我儿没死!”殷旭发了疯,不顾朝中的风云变幻,亲自带人,将盛京翻了底儿掉。
即便如此,殷雪辰还是杳无音信。
殷旭悲痛欲绝,病倒在家中,荣国公府上下愁云惨淡,甚至开始准备给小世子立衣冠冢。
与此同时,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了荣国公府门前。
驾车的侍从焦急地低语:“三皇子殿下,这……”
车中沉默许久,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罢了,雪辰下落不明,老侯爷焦急病倒,我现在去,又有何用?”
“殿下,您……”
“走吧。”车中之人稍稍加重了语气,“如今的荣国公府,已经帮不了我了。”
侍从不甘心地攥紧了缰绳,驾着马车,消失在了盛京城浓稠的夜色里。
就在殷雪辰身死的消息愈演愈烈之时,他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失踪了十来天后,离奇地出现在了自个儿的卧房里。
殷雪辰也没料到还有逃出生天之日。
他自昏迷中醒来,习惯性地缩起腿,想要挣脱脚踝上的银链,可今日,脚踝处的冷意消失殆尽,他也没有听见银链碰撞的脆响。
殷雪辰霍然睁开双眼,眼前依旧雾蒙蒙一片。他迟疑抬手,指尖触碰到了薄薄的黑纱。
他的眼睛被人用黑纱覆住了。
殷雪辰难掩激动,一把将黑纱扯开,继而被刺目的光晃得头晕目眩,闷哼着从榻上栽了下去。
院中披麻戴孝的小厮听到响动,不放心地推开门,看清趴在地上的人后,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老爷,夫人,世子……世子回来了!”
大周十年,赫连辞彻底把持朝政的第十天,荣国公府找着了失踪的小世子。
殷旭老泪纵横,握着殷雪辰伤痕累累的手,哭道:“我儿受苦了。”
站在一旁的医师轻声道:“殷侯爷,小世子的身体并无大碍,且伤口都有被医治过的痕迹,至于眼睛……许是久不见阳光的缘故,缓几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