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书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是大病一场,竟然能够给秦戮带来这样的思想变化。
要顾砚书来说,他其实也不希望秦戮去争夺皇位。
他与秦戮心意相通秦戮也早就已经给予过不会再有第三人的承诺,顾砚书知道依照自家小鹿的性子,只要是说出口的话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这便代表着无论是他,亦或是秦戮都不会再拥有后代。
皇帝无后这不仅仅是家事,更是国事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动摇国之根本。
除此之外那便是皇帝并非表面上这般风光。
旁的不说就说秦戮的父亲当今圣上秦渊,过的也非常地不容易。
就像顾砚书同温清霄兄弟俩说起他对官场没有兴趣时所说的那般言论秦渊在位二十余年,一直兢兢业业与官员们一般,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普通官员尚且还有半月一次的休沐,但秦渊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休息上几日,其工作强度堪比零零七。
要是运气不好遇上了今年绍城雪灾的情况,那是连过年的休息时间也没有。
除此之外,作为国君,当为一国表率,所思所想所行,都需要考虑再三,可谓是一点自由也没有。
顾砚书上辈子仅仅是在商海沉浮,负责手底下员工吃喝,有些时候都尚且觉得疲惫,最后甚至积劳成疾,油尽灯枯而亡。
可想而知,一国国君,手握整个国家的生死,见上负担着所有百姓的衣食住行,忧患安危,又是怎样的一个负担。
史上皇帝多短命,就连末世前后,拥有最顶级的营养师,有着最科学的保养方法的最高领导人,与同龄人相比,也显得苍老许多。
若是能力足够强,都还算是比较好的,至少能够留得生前身后名,名垂青史成为一代明君。
到了后世,人们提及之时,也能夸赞上几句。
但若是运气不好,生不逢时,那可就真是吃力又不讨好,得不偿失。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当今便是这样的例子。
二十余年,一心为民兢兢业业,殚精竭虑机关算尽,甚至片刻也不敢多歇息,然而二十几年过去了,依旧只得到了诸如“平庸”、“无功无过”等评价。
要顾砚书来说,依照秦渊的才能手腕,以及天齐目前日益好转的国情,若是再给秦渊二十年的时间,秦渊定然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美名。
但是很可惜,现在秦渊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在天齐,能够活到六十,便已经是极为高寿的存在了,秦渊已经没有第二个二十年了。
秦戮若是继位,情况的确会比秦渊要好上些许。
不仅仅是因为天齐国情的好转,同样也是因为秦戮的个人能力本就在秦渊之上。
再加上拥有超前的眼光以及学识的顾砚书鼎力相助,推动天齐向前发展百年也并非绝无可能。
可就算如此,也太累了。
顾砚书只要一想到日后自家小鹿的肩膀上不仅仅要负担天齐边境的安危,还要决定着天齐整个国家的生死,便觉得累。
但顾砚书同样知道,事已至此,无论是他亦或是秦戮,都已经没了退路。
不仅仅是因为大皇子一脉虎视眈眈,更是因为秦戮手握重病。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即便没有大皇子一脉,皇宫中那几个年幼的皇子长成之后,也未免能够容得下秦戮这般能够在军中一呼百应的存在。
人心难测,就是现如今与秦戮关系最为亲密的五皇子,顾砚书也不敢全心信任。
财帛尚且能够动人心,更何况是掌握着所有人生杀予夺,至高无上的权利?
若是将其培养出来,在享受了站在权利巅峰后的快感后,五皇子对秦戮的存在心生不满,届时厉王府又该如何自处?
思索考虑良久后,顾砚书才惊然发现,摆在秦戮面前的,也就只剩下了两条路:
要么继位,要么死。
然而看自家小鹿的模样,似乎对皇位已经没了兴趣,既然如此
顾砚书眼眸微微垂了垂,开始思索着,若是日后自家小鹿真无心皇位,要如何能够从朝堂全身而退。
交付兵权恐怕并不能让新皇完全放心。
现在天齐得用的将士几乎都是秦戮一手出来的,秦戮的这张脸,秦戮的这个名字,在很多时候,甚至比兵符更加有用。
这种情况下交付兵权,除了任人宰割,没有任何意义。
但要是将他最开始设想的商业帝国所铺展开来,再加上秦戮手中的兵权,从经济武力双方压制就算届时新皇心有不满,也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反正他与秦戮不会有后代,只要他们活着的时候新皇没有动作,就算是他们死了之后,新皇恨得把他们抽皮扒筋,顾砚书也丝毫不在意。
就是他心目中所规划的那个商业蓝图,至少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才能够彻底完成。
来溢州之前,顾砚书才去皇宫见过皇帝一面,虽然彼时皇帝的精神头不太好,但从王公公的话中不难得知,那是因为皇帝才刚刚熬了一个通宵的缘故。
平日里也没听说皇帝身上有什么病症,想来皇帝再在皇位上撑个三年五年的,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秦戮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便让自己王妃发散性地想到了这么多问题,甚至连他以后从朝堂中退出的退路都已经想好了。
可惜秦戮并没有读心术,不知道顾砚书心中所想,他所能看到的,便是自家软软面色严肃,一脸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
正想开口询问,便听到了门外传来了止戈的声音:
“王妃,您要找的人到了。”
这道声音,也将顾砚书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过快的脑速让顾砚书的思绪有微微的凝滞,稍稍思索了片刻,才意识到止戈说的是谁:
“我知道了,让他在偏殿等着。”
顾砚书抬眼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到了这些日子秦戮午休的时候,当即便站起了身子,准备离开。
起身的同时,不忘与秦戮低声说明着:
“应该是李明鹏,我先去看看。”
听到这个名字,秦戮的眼中划过了一丝了然,这是当初修筑堤坝时,阳临县的负责人。
在顾砚书抵达溢州的第一天,便让止戈去调查了秦戮感染天花的前因后果。
顾砚书对止戈的要求,调查需要详细到溢州阳临县第一个感染天花的病人,以及其身上的天花病毒是何时感染,如何感染的地步。
那个一开始偷懒被兴仁指出,后来在秦戮第二次到阳临县巡查之时,前来套近乎的人,名为李二狗。
一个在乡间非常寻常的名字,寻常到毫不起眼,随手在乡间指出十个人,便能有三个叫“二狗”这名字的地步。
但就是这样一个寻常地毫无特色的人,却让秦戮以及厉王府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与顾砚书一开始所预想的那般,事情过于凑巧便是刻意。
李二狗家中那个对外宣称,患上水痘去世的女儿,的确是死于天花,而目前所能够查到的,阳临县最早患上天花的病人,便是李二狗的女儿,李桂花。
但即便是止戈,到现在也没能查出李桂花一个田间的小丫头,是如何无缘无故便感染上天花这般厉害的病毒的。
而事情的蹊跷却远远不止与此。
在止戈的后续调查之中,发现李桂花的遗体,与阳临县百姓口中李桂花的特征,有些微的出入。
止戈甚至怀疑,那个埋在坟里的遗体,并不是李桂花。
但后来又有村民说,李二狗自己身体便不大好,他的妻子当初死于难产,李桂花在母体中停留的时间过长,似乎也落下了什么毛病,故而平时鲜少见到李桂花外出。
就是偶尔出门,他们也只是远远地看上过几眼,记忆有些模糊了,要是有什么出入,也是正常的。
还有人说,曾经亲眼见到过李桂花患上水痘发病后的模样。
作为这次天花感染的重灾区,阳临县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不仅田间的土地荒废了,甚至还有不少人因为感染上天花最后不治身亡。
用止戈的话来说,现在去阳临县看一眼,几乎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绸。
有运气差一些的人家,甚至全家都死在了天花病毒之下,若是没有官府,甚至连个收殓尸体的人都没有。
止戈的调查又不算低调,现如今阳临县幸存下来的村民,几乎都知道了天花来源于李桂花。
知道了罪魁祸首,阳临县的百姓现如今对李二狗一家人说是恨之入骨也不为过,定然是不会帮着李二狗撒谎的。
现在村民们对于李桂花的体型特征描述不统一,止戈也不知道应该听从谁的意见。
后又听验尸的仵作说那遗体的确是七八岁小女孩的遗体,年龄能够对上,止戈也就只能暂且先将最初的怀疑放在一边,准备先从和其他地方着手调查一番。
然而从秦戮感染上天花,消息传回京城,再到顾砚书从京城赶到溢州,这前前后后总共耗费了近十日的时间。
等到止戈来调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抓住线索的黄金时间。
旁的不说,就说这李二狗一家人,包括李二狗本人以及李二狗那个年迈的老母亲在内,都已经死在了天花病毒之下。
更别说为了防止病毒传出,让疫情蔓延开来,溢州知州一开始便下达了焚烧的命令。
除了李桂花的遗体当初是由李二狗亲自埋葬逃过了一劫之外,其他感染上天花的病人,甚至连个尸骨也没能留下,更别提他们曾经所居住的地方以及所使用过的物品了。
要不是现在线索全无,顾砚书甚至想说溢州知州这样的做法,简直是教科书般的防疫,就这样敏锐谨慎的程度,难怪当初会在发现水位超过警戒线的第一时间,便上报朝廷请求修筑堤坝了。
但是现在,顾砚书也就只剩下了满心复杂。
更别说止戈调查的难度还不仅仅只是如此。
李二狗一家人生活在阳临县,与之相熟的人自然也都在阳临县,但那里现如今是天花感染的重灾区,百姓的幸存率只有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