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提到这件事。
其实也不突然,他们都惦记着这件事,只是谁也不敢先提罢了。
柏舟点头:“那我明早七点来接您和叔叔。”
桑妈妈说:“好。”
接着厨房里就静默了下来,柏舟蹲在地上,把桑妈妈给她准备那些吃的用的都装进袋子里。
豌豆叼着一根玩具骨头走进来了。狗对人类的情绪很敏感,察觉了厨房里不同寻常的安静,它低低地呜了一声,趴到了柏舟的身边。
柏舟弯了弯唇角,伸手揉了揉它的脖子,豌豆亲昵地凑过来,舔了舔柏舟的手。
桑妈妈在一边看着,她想起第一次见柏舟的时候,她全然还是个小孩,站在泱泱身边,笑眯眯地问好 ,那会儿她第一感觉就是这小孩的眼睛干干净净的,真是招人疼。
后来每次见她,她都是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像是什么都不挂在心上,只要泱泱在就好了。
而现在,不过几年时间,她像是一瞬间长大,迅速地变得沉默,走到哪里都带着泱泱送给她的这条狗,给他们买衣服 ,买各种营养品,嘘寒问暖,做着泱泱会牵挂的事。
桑妈妈的心头一片酸软,她轻拍了一下柏舟的肩:“我和你叔叔打算下礼拜去旅行,去东北,学滑雪。”
柏舟仰头,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桑妈妈温柔地笑着说:“我年轻时就特别喜欢雪,可惜工作忙,没时间。现在好了,趁还能动弹,赶紧去,不然过几年老了,就有心无力了。”
柏舟点了下头,又笑了一笑:“好,那您过去了,每晚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放心。”
桑阿姨和桑叔叔这三年过得很不容易,先是一见她就哭,怎么都接受不了桑泱离开的事实,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桑阿姨吃不下东西,生理性呕吐,精神恍惚,整个人变得骨瘦如柴,完全没法工作,看了很多医生,接受了心理干预,直到今年年初才好一点。
她能想开,愿意出去走走,柏舟挺高兴的,她低下了头,继续揉豌豆。
“小舟。”
柏舟抬头。
桑妈妈望着她,目光里带着怜悯与慈爱:“你也要走出来。”
柏舟的眼眶蓦然发红,她忙低下头,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豌豆,喉咙紧得发疼,最终只低低地应了声:“我明白的。”
心里想的却是,我不会忘记她,也不会停止想她。
只要还有人惦念她,她就算还活着。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柏舟拎着大包小包,牵着豌豆下了楼。
外头很冷,感觉冬天就要来了。
路边停了一辆警车,警笛关了,车顶上的警灯还在闪动。车边围了一圈人,一道道凄厉的哭声传来,像是冰天雪地阴冷的风钻进人的骨头里一般,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柏舟停下脚步,豌豆打了个喷嚏,不安地贴着她的腿边。
柏舟没什么想要探寻的好奇心,正要离开,一个眼熟的阿婆挽着菜篮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长吁短叹,见了柏舟,打了声招呼:“是你啊。”
柏舟在小区里见过她几次,但并不知道她怎么称呼,便点点头,说了句:“阿婆好。”
阿婆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回头朝人群望了眼,对着柏舟念叨起来:“听说是抑郁症,造孽啊,他这么一跳倒是一了百了了,可让父母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下半辈子要怎么熬?”
她这么一说,柏舟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她不知该说什么。
幸好阿婆似乎也不需要她应和,只叹息着:“哪怕好好道个别呢,如果死亡真的不可避免,好好地道个别,说句再见,也能弥补很多遗憾了吧。”
一边叹着气,一边摇着头走了。
柏舟回头看着阿婆走进电梯里,然后牵着豌豆离开。
经过那堆人群时,她瞥见里头被人扶着痛哭的女人是隔壁那栋楼的一个阿姨,地上还有一个一动不动倒在血泊里的人,那些兴许还滚烫的血液在夜色里是黑色的,飘着一股令人揪心的血腥味。
阿姨凄厉地哭喊,想扑过去,却被人拖住了。
警察在附近拉起警戒线。
原来刚才发生了这样的悲剧,可他们在楼里却没察觉分毫动静。
柏舟打开车门,把豌豆安顿在后座。豌豆似乎受了影响,默不作声地舔了舔她的手,漆黑的眼眸可怜巴巴地望着柏舟。
柏舟弯下身,摸了摸豌豆的脑袋,柔声道:“你别怕。”
豌豆低低地呜了一声,低下头,把脑袋枕在了自己的爪子上。
柏舟关上车门,自己也上了车。
回家路上,她想起那个痛哭的阿姨。她在小区里见过她好几次。
她只有一个儿子,是美院比柏舟大两三届的学长。
叫什么名字?柏舟忘了。
回到家里,还不到九点,柏舟解下豌豆脖子上的项圈,拍了拍它,示意它自己玩,然后去洗了个澡,就进了画室工作。
等她完成了这幅画,已经过了十二点。
她打开画室门出来,房子里静静的,豌豆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了,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客厅只开了厨房门口的一盏小灯,光线昏暗,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细纱,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柏舟习惯了,可今晚看到这样的景象,还是愣了一下。
好像桑泱离开后,家就越来越不像家了,变得冰冷,变得空旷,变得……没有一丝人气。
桑泱物件分明都还待在原处。
有一次,豌豆不小心碰倒了桑泱的杯子,摔了,碎了,柏舟到处找修复师,说什么都要把那只杯子修好。被姜苑劝了回来,让她不要这样,要是桑泱知道她这样子,不会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