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想动芳华楼的人不少。

但即便芳华楼里有着饕餮夜这样一种存在，迄今为止，依旧没人能真的动得了它。

这么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在这楼里出现又消失，有心计较，计较得过来么？

只是今次有些不太一样。

毕竟昨天晚上，这座楼四周所设下的那片十年没被动用过的阵法，不得不对人用了。

所以当听说亲军都尉府的人出现在这座楼里，周芳华并不太意外。

目不转睛看着袁琅带领数十名都尉府亲兵有条不紊将芳华楼所有出入口封死，随后从底楼开始逐一进行搜查，周芳华抿了抿殷红的唇，缓缓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不知是否先前服下的药还没完全生效，那些面无表情来来往往的人影，一度让她有些恍惚。

十五年前同样的地方，曾有过几乎相同的一幕。

只不过那时候更乱一些，而她也并不是以这种姿态，安然坐在这样一个位置。

由此不知不觉出了片刻神。

及至见到袁琅径自踏上通往二楼的扶梯，周芳华方才将那些陈旧的思绪放到一边。

随即抬了抬眼，她朝着窗外那片天色看了过去。

立春后少有的好天气，阳光明媚，连木头窗棱都被照得有些耀眼。

宛如刚才那件东西从袁琅手里递过来的一瞬，明晃晃的，几乎晃花了她的眼。

那件东西，是块白玉虎头玦。

白虎通中说：“君子能决断则佩玦。”

意思是，有能力决断事情者，方有资格佩玦。

这块虎头玦，听说是至正二十二年，大将军徐达在康郎山大败陈友谅之后，被朱元璋亲赐之物。

现如今，虽然徐达远在北平戍守边疆，但见此玦如见人。

用它不但能调动得了徐家军的兵马，也做得了一些寻常官府衙门没法去做的决断。

所以，袁琅凭着此物要搜芳华楼，无人可以阻拦。

哪怕那个名叫金杰的人的尸体，离芳华楼有两个街口那么远，周芳华也无法以此作为拒绝他的借口。

思忖间，眼角瞥见站在暗处的云九，周芳华朝他轻轻递了个眼神。

随后起身，在袁琅的身影消失在她视野之外时，袅袅婷婷往着楼梯方向跟了过去。

袁琅驻留在京城的时间并不多，又从不涉足烟花之地，所以这么些年来，周芳华见过京城里大小官员无数，唯独从未与这员武将有过任何正面交集。

不过他在京城的名头，周芳华是早就有所耳闻。

知道他原是徐达一手带出来的，还没成年就跟着他一道南征北战，能力十分了得。

曾被视作是徐达的左膀右臂，但两年前，徐达远征边疆时，他却没跟着一起去，而是被徐达留在了亲军都尉府。这让不少人都多多少少地以为，袁琅这是在徐达面前失了势。

但如今，亲眼看到那块虎头玦在袁琅手里，因此显而易见，真相并非如此。

看起来，应该是和另一种说法一样，徐达卸了袁琅在自己手下的官职，表面是疏远，实则，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徐达是本朝开国功臣，又一贯战功显赫，但，这荣耀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朱元璋登基后，以徐达这样的智慧，不会觉察不到那本资世通训的出世，昭示着那位居上位者的何等用心。

所以这些年来，他无论在谁面前，做着什么事，一直都很小心。

小心地防着自己功高盖主。

也所以，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手下亲信，做事都极为低调谨慎。

正如袁琅此人，虽在外界口中一贯有敢做敢为，雷厉风行之称，但仔细看，在有些事情的处置上，他其实十分懂得把握分寸。

所以虽说眼下对芳华楼的行为可称得上兴师动众，但他的搜查，实则十分小心。

芳华楼楼高八层，除了地底那层，其余都是寻欢作乐的所在。

每一层按楼名划分级别，所以越是往上，那些客人的身份就越不简单。

有些甚至是见不得光的，因为众所周知，当朝天子朱元璋自幼贫苦，所以登基后，极为推崇勤俭质朴，看不得人贪图享乐，尤其见不得自己身边的人奢靡挥霍。

所以往往一些身份较为特殊的客人，在进出芳华楼时，都如饕餮夜一样，是戴着面具的。

而为这些客人的身份守口如瓶，亦是京城里所有类似芳华楼这样的地方，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今日袁琅的行事，无疑是对这规矩的挑衅，若他真的为了寻人而搜遍全楼，最终怕是要弄到硬碰硬的地步。

但，从他踏上第四层楼后起，周芳华却立即推翻了自己这一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