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费公公心如死灰而神情呆滞地站在门口。
蔡采石,林森两人不敢走远,也就近垂首立着。
春日想去偷听当着众人的面只好仍循规蹈矩的。
因见费公公脸色不佳,春日便问:“您怎么了?敢情哪里不舒服?”
费公公喃喃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这心里啊是真不舒服。”
春日道:“这是怎么说的,什么家贼?”
费公公咬了咬唇:“你跟着那个小崽子这么长日子了就不觉着他有点怪里怪气的?”
“没、没有啊,怎么怪?”春日忙问。
费公公心焦:“你不觉着这个小东西长的很不安分吗?”
春日笑道:“小奇的确是生得好。王爷不也是……”
见她及时地打住费公公才忧心忡忡地说:“你啊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怎么就没看出来?王爷王爷都要给这个小东西教坏了。”
“教、教坏?”春日发愣。一时竟想不到无奇会把瑞王怎么个教坏法儿。
室内一片寂静。
瑞王看着面前很听话的闭了双眼的无奇。
昨天那突如其来的一幕别说震惊了费公公连瑞王自己都无所适从。
而自打她走后,他的头一直隐隐作痛想忘了那一幕,却总是每每地浮出来。
但瑞王偏偏找不到原因就好像是真的被蛊惑了一样。
他有点不甘心。
想了一夜,瑞王终于决定再试一试。
他不想自己无疾而终,无因无果,他得找到答案。
他得弄清楚当时他到底是怎么了。
是真的喜欢到情难自禁呢,还是一时的鬼迷心窍。
是真的无法自拔自甘下流呢,还是……
无奇倒是很好骗她闭上眼睛就像是只一无所知的猎物。
瑞王凝视着她的脸回想昨日的种种,心跳微微地躁动,但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不过……倒是没有昨日那种无法按捺的、突如其来的如涌的欢喜。
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但手指还没碰到脸颊便停了下来。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试着自己凑近过去。
目光垂落在那熟悉依旧的樱唇上,依旧是鼓鼓的,像是什么攒着劲的花骨朵,嫣红的色泽上带一点晶莹的光,如同清晨花瓣上的露珠。
他的心奇异地怦然。
但奇怪的是,眼见越来越近,却仿佛他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隔阂,会随时地将他弹开一样。
原来瑞王心里有个声音在不住地提醒着:面前的人就算再雌雄难辨,到底是个男子,是个跟他一样的男人。
是个男人。
他赵景藩,连再绝色的女人都觉着厌烦,到底是怎么想不开了,竟看上这样的人?
难道真的会变成他讨厌的那种人吗?那些无耻无德,满脑淫邪,只配给踩死的下贱东西。
一边是心猿意马,一边是警钟大响。
瑞王没有办法再进一步。
人还是那个人,一夜之间也并未变了什么。
或者昨日真的是鬼使神差,今天的他已经恢复如常。
更或者,瑞王看着面前这张不设防的无辜的脸,无奇好像满怀期待,时不时还轻轻地摇摇脑袋。
像是只毛茸茸的小奶狗,满怀天真的憧憬。
而全然不知面前的危险。
瑞王到底是下不了手。
无奇则等的有点着急,她可以听见瑞王的呼吸声,不远,而且时而靠近,时而又离开,一会儿急促,一会儿又平缓。
她甚至听见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无奇偷偷地侧了侧耳朵,想听得更清楚一点,她试着把眼睛小心地睁开一道缝,却又不敢过分明目张胆。
终于,脑门上“哒”地一下,竟是给人弹了一指甲。
并不很重,却仍是把无奇吓得跳起。
本能地伸手捂住了脑袋,她受惊地瞪大眼睛:“王爷你……”
瑞王一脸淡然,说道:“昨日你酒后无德,本来想好好教训一番的,看在你还要办正事的份上就算了。暂且记下,若是两天内结不了案,一并算账。”
无奇眨了眨眼:“原来没有赏赐,还得领罚啊?”
瑞王哼道:“你昨日在这里大闹,还想有什么赏赐?”
无奇服了气,虽然知道不该怎么样,却还是忍不住嘀咕:“哦……我白巴望了这半天了。”
“你说什么?”瑞王眯起眼睛。
无奇赶紧换了一副面孔:“没没,我说王爷实在是宽宏大量人见人爱。”
瑞王又轻轻地哼了声:“你不用跟本王鬼话连篇。若是结不了案,自然有你哭的时候。还不快去!”
“是,”无奇叹了口气,退后两步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便从衣袖子里摸了摸,总算是摸出了那块小粑,她转身走到桌边,双手将那饼子放在桌上:“王爷,你尝尝这个,萝卜丝馅的,吃了可以顺气。”
瑞王怀疑她话里有话,才将目光从那可笑的小粑上抬起,她却已经飞快地跑了出门,衣袖在他眼前晃了晃,便消失不见,就如昨日她忙不迭地跑进来似的。
那圆圆地比巴掌还小的饼子孤零零地给搁在桌上,禁不住他的打量,瑟瑟发抖似的。
瑞王看了半晌,终于伸手拿了过来:“顺气?果然能顺气就好了。”
且说无奇窜出了房中,见蔡采石林森两个垂着头等在廊下,看见她出来,便齐齐转头。
另一侧则是费公公,满脸的一言难尽,旁边也是同样一言难尽的春日。
猛地见她出来的这么快,便也诧异地看过来。
无奇先向着费公公行了礼,才对那两个一使眼色,两人心领神会。
三人下台阶,那边春日也跟费公公道:“我先去了。”
费公公叹气:“好好盯着吧。”
出了院子,林森问:“王爷留你干什么?”
无奇不肯泄露瑞王把自己捉弄了一场,便说道:“还能干什么,不过是叮嘱咱们快点结案。”
“你还敢提这个,”林森赶紧道:“你跟王爷多要了几天没有?至少把期限宽几天。”
无奇笑道:“这个没有。”
林森摊手。
蔡采石也道:“马三娘的案子,过去太久了,胡子岩当时年纪还小,他又是凶犯,指望他指证荫廷侯是不成的,查起来毫无头绪,确实有难度。”
无奇道:“事在人为,先去牢房看看。”
无奇心里也明白,当初参与案子的,管事已经给胡子岩杀死了,其他荫廷侯府的帮凶,多半也都处置的差不多了。
荫廷侯或许不以为意,但黄夫人却是个心思缜密的。故而如今只胡子岩一面之词是不成的。
王捕头亲自陪着,狱卒们不敢怠慢,忙引路到胡子岩的牢房外。
胡子岩倒是平静的很,见他们来了便抬头看了看,半晌道:“柯大哥不在?”
无奇低头,蔡采石说道:“柯大哥……回京去了。”
“这么快,”胡子岩一怔,旋即道:“我知道,柯大哥自然是厌弃我了。”
无奇听到这句才道:“倒不是只讨厌你,他是恨我利用他设计了你,所以才走了的。”
胡子岩双眸微睁。
无奇定神道:“这次我们来是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胡子岩低低道:“请说吧,我没什么不可言的了。”
无奇回头,林森便先叫那些狱卒等先行退下了。
“想问你的,是荫廷侯府老夫人跟二姑娘被害之事,”无奇看着胡子岩:“当真是你做的?”
胡子岩尚且没听出别的来,便道:“不错,我都已经认了,何必再提。”
“我说的是老夫人跟二姑娘被害,”无奇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芳姑娘已经伤重不治而亡了。”
“你说什么?”胡子岩猛地站起身来,“她明明……”
蔡采石道:“这的确是真的,今天早上荫廷侯亲自说的。”
胡子岩身形晃动,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死了?她……”
无奇道:“其实,芳姑娘在临死之前,将一封绝命书给了我,在信上她已经坦承了案发经过。”
胡子岩抬头瞪向她。
无奇道:“你虽不在现场,大致如何你恐怕猜到了,所以你才宁肯把这一宗案子也揽在自己身上,你只是不想她身受其害。但现在,是该你说出实话的时候了。”
她见胡子岩紧闭双唇,便道:“芳姑娘原本早想认罪,只是怕会将你牵扯在内,她听闻你已经入狱,才肯把那封信给我,原本是老夫人窥知了她跟你之事,定要追究,两人争执之间不慎推倒了老太太致死,而她也选择自戕。”
胡子岩听到最后,伸手捂住了脸,身体不住地颤抖。
无奇道:“我想问的是,姑娘那傩戏的面具是从何而来?”
胡子岩却置若罔闻,正如无奇所料,荫廷侯府老太太出事后,他依稀猜到几分。
只是也顾不上去管了,等他被拿下,索性便一并将此事担了过来,就当做他最后为芳姑娘做的一点事。
如今芳姑娘却也死了!细想想,也是因为他而死。
那该死的人至今还活着,无辜的人,苗可镌,芳姑娘,却已经纷纷殒命。
他愧疚,恨不得立刻以自己的命抵偿,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囚牢之中。
林森见胡子岩埋头不语,忍不住道:“你装哑巴也不管用,问你什么趁早快说,你当我们是没事儿过来找你闲聊的呢?告诉你,因为你这混蛋,我们在王爷跟前担着干系,王爷叫我们两天内查明白当初马三娘被追杀之事,你要真想为你娘报仇,就别他妈的装死了!除了我们,还有谁理你!”
胡子岩正几乎崩溃,闻言呆呆地看着林森:“你、你说什么?王爷?”
蔡采石见林森已经说了,便道:“不错,是瑞王殿下驾到,当着荫廷侯的面殿下叫我们追查,要是有证据证明当年的事属实,荫廷侯便跑不了!”
胡子岩双眼通红,泪纷涌而出。
他本来已经绝望了。
马三娘当年忍气吞声远走他乡,而他也选择孤注一掷自己报复,不过是知道荫廷侯势力大,就算捅出去了,官府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但谁知功亏一篑,就算拼尽疯狂,甚至不惜杀害了对自己有恩的人,甚至拉无辜的人下水,他还是没能杀死荫廷侯。
如今……竟然是瑞王殿下亲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胡子岩双眼微闭,泪流不止:“好,我说,但凡我知道的,我通通都告诉你们。”
因为想报仇,胡子岩想方设法接近荫廷侯府,一日跟芳二姑娘照面,便刻意施展手段,行引诱之实。
本来是一片包藏祸心的虚情假意,可谁知姑娘动了真心。
胡子岩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冤孽,可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他是个一辈子没得到什么真心关爱的人,面对芳姑娘的真心跟倾慕,就算知道不可能,仍是忍不住有些动了心。
那个面具是他在当年离开秋浦的时候所带的唯一之物,他知道二姑娘也喜欢看傩戏,便投其所好,将面具给了她,那东西虽然微薄,却是他唯一不舍的玩意。
没想到最后却成了害死芳姑娘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