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西间的勤政殿里,掐丝珐琅香炉里正熏着沉香片,铜火盆里的银炭烧得呲呲作响。傅后坐在北面的紫檀炕床上,皱着眉头看完了急递来的密折,内阁的于孟阳、杨惟中,户部尚书胡滢、兵部尚书张昉都恭敬地垂手立在下方。傅后看完后,放下折子,沉着脸问道:“浙直总督是如何办事的,几个月过去了,区区两百万石的粮食竟也凑不齐?”
浙直总督正是英国公胞弟傅友诚,于孟阳忙奏道:“今年七月发了水灾,江浙一带万顷良田化为汪洋,虽尽力补救,收成到底比往年差些,加上九月已运了一百五十万石粮到京师,这一百五十万石的粮食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傅后沉着脸,想了会儿方道:“让余良甫尽快调集五十万石军粮运至通州,还有发急诏告诉傅友诚若凑不齐粮食,就不必进京来见我了。”
于孟阳心一突,又听傅后问道: “太仓的储粮还有多少?”
户部尚书胡滢奏道:“今年太仓原有陈米二百八十万石,新米六百万石,共计八百八十万石。九月调拨晋州、辽州、朔州、肃州等边防军粮八十万石,诸宗室公侯岁禄米计一百二十万石,在京文武官及勋官俸禄约一百万石,三京营及十二京卫军粮四百三十万石……”〔1〕
傅后不耐烦打断道:“直接说,还剩多少?”
胡滢看了一眼神色不豫的傅后,支支吾吾地道:“太仓尚有一百六十万石粮,若除去宫里开支用度和未领的官俸,还亏空二十余万石……”
傅后脸色又沉了几分,吩咐道:“今年京官禄米一律折为宝钞,并将宫里的苏禾、麝香、钟乳、缎、绢、纱等按市价折合,赐予文武官吏,充为俸禄。”〔2〕
此举自为朝廷省了一笔钱粮,可苦了那些官吏,香料绸缎倒有些实用,可那些宝钞,因发行过量,几乎形同废纸,民间多弃之不用。胡滢为难道:“太后,这么做只怕会引起大小官员不满……”
傅后啪地一声将手里把玩的扇子放在紫檀炕几上,扫了几人一眼,反问道:“不满,平日里贪得腹中流油怎没嫌不满?饥民遍地时,怎没人不满?”
殿中之人个个吓得不敢言语,惟有于孟阳、杨惟中稍镇定些,过了一阵,于孟阳禀道:“如今国库吃紧,臣身为首辅,责任不可推卸,臣自请俸禄悉数充公,另动用族田捐粮五万石。”
傅后这才脸色稍霁,道:“于阁老一心为国,公而忘私,实乃朝廷之大幸。”
余下几位朝臣领会傅后之意,不仅不敢提出反对意见,还纷纷奏请变卖家产,以充国用。这时,傅后反而放软了态度道:“朝廷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们的忠心我都明白,只须在朝里做个表率,变卖家产倒是不必。”
不用自掏银钱,诸臣一喜,没有不应的道理,傅后又吩咐道:“催催湖广那边,务必想些办法遏制楚王,在年底之前运粮五十万石到京城来。”
“还有告诉礼部,皇帝大婚要尽早办,让他们加紧筹备。”
于孟阳等人一一领旨,待诸臣告退后,傅后暗叹了一气,对伺候在一旁的景萱抱怨道:“老三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原本以为打发他到地方上历练几年,会收敛一些,如今倒敢要挟起我来了。”
景萱拨了拨香炉,回道:“三爷性子冲动,但不至不识大体,或许真有什么难处。”
“能有什么难处,每年漕河北运四百万石粮食是不成问题的,他找借口,不过是对皇帝不满罢了。”坐久了,傅后有些腰酸背痛,她侧了侧身子又问道:“这几日,皇帝和那个沐霖没闹出什么吧?”
景萱放下铜勺,走到傅后跟前为她揉了揉肩,“正要跟您说呢,今早奴婢收到那位沐姑娘上呈来的陈情书,竟是要自请入宫为婢。”
傅后脸一沉,转而道:“倒是有心机,是想以退为进?”
景萱摇摇头,迟疑道:“奴婢觉得不像,上次她宁死都没把皇上供出来,可见是个明事理的。又听玉琼宫的人来报,前几日她不仅拒了皇上,还将乾清宫的赏赐全给了下人,皇上一连几日没去玉琼宫了。若真是以退为进,也不至于不为自己留条后路,不顾情面的将皇上拒之于外。”
傅后左右想了想,这才放下些疑心,“她能看清局势,倒是个聪明人。”
景萱小心试探道:“依奴婢看,若皇上非中意她,太后不如就成全她们,皇上性子淡,难得有上心的,身边能多个知心人也是一桩好事。”
傅后脸色微变,啐道:“绕了个大弯子,合着尽是为了陪皇帝胡闹。”
景萱一惊,忙跪下告罪,“奴婢全是为了太后着想。上次之事皇上嘴上不说只怕心里难受,若您就此成全了皇上,也可趁机缓和母子关系。”
傅后听罢这才脸色稍缓, “好了,起来吧。”罢罢手,又半嗔半叹道:“你也不年轻了,别动不动就跪,等老毛病犯了,又得难受了。”
景萱曾为救傅后,落下了腿疾,一遇雨雪天就疼痛难忍,更跪不得,她拜谢后,起身又听傅后道:“并非我乐意做这个恶人,只是英国公那边不好交待,衣翎那孩子也委实令人心疼,若只顾着皇帝的意思,皇后的脸面往哪儿搁,咱们本就亏欠了她,又怎么忍心再让她受委屈?况且,定远侯那边也得给他提提醒。”
傅后思虑周全,景萱一时也无从再劝,却不想她突然又问道:“乾清宫那边可还有什么空缺的职掌?”
景萱略想片刻,回道:“前几日司药司的典药顺娘提了辞呈,说家中高堂病老,恳求回乡侍奉老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