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要走了,她说要回老家照顾老人。陈夏心里突然空了,小王是她在这里唯一能说上话的朋友,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可就是那些废话,才让她觉得有点人气。 小王走之前一周,招了个新人,而那个新人一看就不适合在这里呆着,应该去直播间喊麦。新人叫杜姗姗,人美身材好,凹凸有致的,妆化得浓艳,喜欢穿包裹身材的衣服,工作服她也能穿出一股子骚气。 小王带她学习工作流程也挺辛苦,这人学习不认真,眼神飘移总不在状态,每天就像来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左顾右盼。小王教了两天也没有耐心了,跟陈夏抱怨。 “杜姗姗一看就是来傍大款的。” “什么?” “就是南方人说的钓凯子。” “我知道,但是为什么来这个小酒店?有钱人应该都不会住这里吧。” “谁知道呢,兴许是人家大酒店看不上她。” “嘘!”陈夏比了个手势,杜姗姗迎面走过来,隔老远就能以她浓烈的香水味分辨她的位置。 杜姗姗倒也爱笑,走过来跟陈夏打招呼,陈夏礼貌的回敬一个微笑。 “陈夏?你名字还挺好记,是夏天生的吧?” “算是吧,我妈姓夏。” “这名字取得……一点也不随意。”杜姗姗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情商问题。 “呵呵。”除了尴尬的笑笑,陈夏找不到词回应了。 “王姐走后你可得多带带我,我害怕王姐走了我还有好多没有学会的。” “可以。” 陈夏没聊两句就走了。 “她可真傲气,嘁!”杜姗姗对小王说。 小王笑笑也走了,留下杜姗姗一个人站在原地噘嘴吧。 一周后小王正式辞职离开了,杜姗姗有事没事都找陈夏,陈夏心里很清楚她就是套近乎,找个人一起,不显得孤单。她其实也觉得需要一个朋友,有人愿意跟她走得近,她也乐于接受,不论真诚与否。 没两天,杜姗姗也开始闯祸了,被客人投诉,要求辞退这样的员工。 事情是这样的,杜姗姗接到客人要换房的通知,杜姗姗去检查房间的设施是否完好,进了房间发现有一个杯子缺个口,这时候她情商癌犯了,告诉客人要赔偿,客人一听就来气了,她还不会看脸色,直接拿着杯子杵着客人的脸证明杯子确实是坏的。 客人不想和她理论,一个投诉电话打到前厅,前厅又告到客房部部长那里。这下一发不可收拾了,黄妍又开始雷霆大怒,从陈夏一直骂到杜姗姗,吼着让杜姗姗赶紧滚蛋。 陈夏前两天还在想着杜姗姗能跟自己做个朋友,现在她要是走了,就没人跟她一起吃饭,找不到人对她碎碎念了。 她于是开口向黄妍求情,陈夏期待的望着黄妍,口刚张开说了一个“部……”,黄妍就给她一个眼神,闭嘴! 黄妍其实就是在气头上,没有真的想要杜姗姗走。 “你求情的话我就给她一次机会。” “谢谢部长。” “但是难逃惩罚,扣一天工资。小张,打个罚款便签交到人事部去做工资。”小张得令,立刻打了一份罚款便签,杜姗姗瞪着小张,眼神差点把小张削成两节。 批评大会结束后,杜姗姗抓着陈夏问:“部长怎么那么喜欢你啊。” “不知道啊。” 杜姗姗又噘嘴。 晚上不用值班,陈夏和杜姗姗逛夜市去了。这是陈夏来上海快半年第一次出门逛街。 两个人逛累了,找了个饮品店喝东西休息,杜姗姗一坐下就开启了喷薄模式,她的嘴巴总是没有把门的,和陈夏刚熟悉起来,就把自己的事说了个透彻。陈夏也乐意听。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受这份罪吗?” “不知道。” “给你说了你可别说出去。” “恩。” “我之前去应聘恒远集团总部的服务员,想着服务员应该很容易被选上,凭我的身材和样貌,这资质比别人进去更简单一些。谁知道,人家非得要二本以上的应届毕业生才能进入总部做服务员,他们嫌弃我大专文凭。” “服务员都要二本?这不是瞧不起人嘛。” “那可不是呀,我一个高中同学在里面做HR,我托她关系都进不去。但是她告诉我,这个商务酒店就要被恒远收购了,到时候事情一谈妥,人员一整合,我就能分配到恒远做正式员工了,去总部还怕没机会吗?”杜姗姗说得两只眼睛直放光。 陈夏之前听小王提起过,没想到这事是真的。 “你为什么非得去恒远总部啊?”陈夏问到了重点。 “嗯……我还是给你说了吧,这个可是我个人的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其实她不知道告诉了多少人,巴不得拿喇叭当街广播。 “嗯。” “我去年在毕业典礼上见过恒远集团的继承人张元则,他包养的那个小三是我们系的系花。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迷恋上了他。从那天起我的理想就是嫁给张元则。虽然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哥儿,但是我相信他要是遇见我,遇见了真爱,就会立刻改邪归正。”杜姗姗说得自己真是那个真爱一样。 “小三?” “对啊,他有未婚妻的,还是商业联姻,他那是迫于无赖,我就欣赏他这种不畏强权,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反叛精神。虽然有未婚妻,但是还没有正式结婚,并不妨碍我成为他的真爱啊,凡事皆有可能嘛。万一他因为我拒绝了商业联姻呢?哈哈……” “你也是心够宽的……” “你是没有遇见过真爱,不然你肯定和我一样,不论对方是什么人,人品家室如何都照样想要赴汤蹈火。” 陈夏心想:你确定你不是看上别人的钱? “哈哈,祝你成功。” 聊完两人又逛了一会儿,玩累了回宿舍睡觉了。 和杜姗姗相处一段时间后,陈夏渐渐感受到其实朋友可以有很多种,杜姗姗这样的低情商也可以说成直性子,也可以说成真性情,没有什么坏心眼。或许这就是她的优点。她越来越把杜姗姗当朋友。 在高中的时候,陈夏有一个好闺蜜,叫林珍珍,闺蜜是县里“万元户”家的独生女儿。爸爸靠开海鲜市场发家,后来资本累积越来越多,成了县里的土豪。土豪家没有什么文化底蕴,就是钱多。 陈夏每天都和林珍珍腻在一起,上学放学,周末也不放过。在别人眼里,她们是连体婴,无话不说,对方的秘密在她们的世界里不叫秘密。 可是有一天,班里转学来了一个新生赵敏,赵敏是跟着家里做海鲜生意过来的,在这里仅仅借读了一学期。就是这一学期,赵敏就颠覆了陈夏构筑了十几年的友谊观。 高二那年,赵敏转学到班上,因为长得漂亮,一直被班里男生极度关注。消息还传到别班,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到班门口晃荡,就为了一睹赵敏的庐山真面目。 一天放学,陈夏跟林珍珍一起回家,两个人家虽然相隔了几公里,但是是同一个方向。陈夏家靠近海边,算是偏远的郊区,而林珍珍家住在镇中心的城镇小区里。两个人已经习惯一起回家,陈夏总是走到林珍珍家小区门口坐车回家。 谁想今天突然遇见赵敏,赵敏主动跟他们两人打招呼,三个人边走边聊了起来。原来赵敏家也住在林珍珍家那个小区里,而且还是隔壁两栋。 女孩子只要聊上天都是自来熟,自然而然从前的两个连体婴变成了三个。 不论友谊还是爱情里,只要有第三个人的出现,这份情谊就一定会变味。所谓三足鼎立,不过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平衡在稳定的三角之间,在感情上,这一切平衡都能推翻。 两个月后,林珍珍一周只和陈夏一起上下学三天。而陈夏一直认为这只是林珍珍刚好有事,赵敏恰巧也有事。再后来,慢慢的一周只有一天一起回家了。陈夏再也不能视为巧合。 刚好那天,他们一起同行回家,赵敏和林珍珍聊着天,陈夏在一旁沉默。陈夏等他们进了林珍珍家的小区,悄悄跟了进去,却看到赵敏跟着进了林珍珍家。陈夏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第二天,学校厕所里,陈夏在厕所间听到同班的另外两个同学在议论她们。 “我看现在赵敏和林珍珍比以前和陈夏还要好。” “我看出来了,赵敏这个人看似很好相处,其实心眼可多,而且社会上的朋友也很多。” “你怎么知道?” “我那天看见她跟一个染黄头发的人去了酒吧,一看就是社会青年。” “哇靠,这么劲爆!” “还有呢,我觉得她肯定也把林珍珍带坏了。” “就说最近林珍珍怎么感觉变化挺大,还擦指甲油,看见老师就把手藏起来。” 陈夏一下子打开门,冲出去站在两个同学面前,一脸的愤怒。 两个同学看见她,转身吐了一下舌头相继逃走了。 陈夏曾经也是有正义感又护着朋友的人。 其实擦指甲油这件事,她和林珍珍以前也做过,两个人周末擦指甲油出去逛街,周一上学就洗掉,她并不认为是林珍珍现在变了,她的内心有一丝执念,只是林珍珍和赵敏住一个小区,见面机会比较多而已。 可是过不了几天,一切都改变了。 周六的晚上,陈夏跟表妹梁恣去逛夜市,夜市尽头是酒吧一条街,走到尽头就看见林珍珍和赵敏两人头靠头搂着腰,好像在等什么人。 陈夏正要走过去,就看见林珍珍蹲地上吐了,随即她快速跑过去,一只手抓住林珍珍胳膊,一只手扶着林珍珍腋下,把她抱起来。 赵敏有点站不稳,但是看见陈夏还是顿了一下,然后正了正身子,惊讶的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陈夏笑了一下:“跟我妹逛夜市呢。” 赵敏看了一下旁边的女孩子,完全就是个小女孩。 梁恣那时才十三岁。 林珍珍吐完能开口说话了:“你咋出现得这么及时?给我买瓶水吧。” 陈夏去买了水回来,林珍珍喝了两口又蹲着吐了,喷得陈夏一鞋子的呕吐物。 她看着林珍珍的样子也挺难受,就说要送林珍珍回家,当场就被赵敏拒绝了。 赵敏呛她道:“别别别,我这里还有两个朋友,要一起跑下一个场。你要是也想一起,就跟我去呗。但是你旁边这个小妹妹,现在这个点应该带她回家睡觉了吧。” 陈夏也没有生气,对她说:“我要把林珍珍带回家,她已经不能再喝了,你自己去吧。” 说完扶着林珍珍要走,赵敏拦着她:“不行,我两个朋友指明要跟林珍珍喝酒,都约好了。” 陈夏也不管,硬要拖着林珍珍走。这时候赵敏的两个朋友来了,陈夏一看,其中一个肯定就是在厕所听见的同学所说的那个黄毛,还有一个男的个子不高又特别瘦看上去二十岁左右。 两个后来的人二话不说,直接把林珍珍拉了过去,林珍珍这时刚吐完第三轮,被拉得一个趔趄,扑到那个瘦子怀里。陈夏的脸上已经有些愤怒了,可是看着人多,也没有硬抢人。 赵敏转过身问林珍珍:“你要回家吗?” “不回……” 陈夏对着林珍珍愠怒道:“跟我回家!” 林珍珍有点恼怒,低吼了一声:“你管得真宽。” 陈夏懵了三秒,立即转身拉着梁恣走了。 星期一上学,林珍珍和赵敏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广播体操的空隙,陈夏叫住了林珍珍,两个人就站在在教室里隔着两个课桌的距离,空气突然很安静。 “我那天是怕你吃亏。”陈夏主动先开口。 “我能吃什么亏?”林珍珍笑了笑。 “那就好……”接下来一阵沉默,空气又开始凝结。 “我做广播操去了。”林珍珍转身就走了,陈夏望着她的背影,好陌生。 下午放学,陈夏走到学校门口的车站坐车,她再也不想遇见林珍珍和赵敏了。可是刚走到学校门口,就被赵敏叫住了。 陈夏有点惊讶,因为只有赵敏一个人。 “我有话跟你聊聊,我们去学校旁边的石桌子那里。”石桌子被一片小树林围绕,也很少有人进去玩。 陈夏跟在她身后,刚到石桌子旁,就看到了那天的两个人,隐约觉得不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两个人走过来架住陈夏,赵敏上去就是一耳光打在陈夏脸上,脸是火辣辣的痛。 可是跟脸痛比起来,震惊已经填满了陈夏的大脑,她还没开口,赵敏就抢了话语权。 “我打你只是因为看你不顺眼,没有别的理由。至于为什么不顺眼。你瞧瞧你的样子,寒酸成什么样了?林珍珍家有钱,只配跟我这样的有钱人玩,你连双耐克鞋都穿不起,有脸整天跟林珍珍混在一起吗?”赵敏上下打量着陈夏,眼睛里满是鄙夷。 陈夏没想到赵敏是这样的人,震惊变成了愤怒:“林珍珍都没有嫌弃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谁说她不嫌弃你了?是她亲口跟我说,在我没转学来之前,你每天和她同一个方向回家,才会每天跟你玩在一起,她说的那些名牌啊明星啊你都不知道,根本没办法跟你交流。你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勉强做朋友只会给自己找不痛快。她玩的都是高级货,逛街都是市里的百货商场,你只配逛点夜市和批发市场了,她是没事干闲得慌才会跟你逛那种地方。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呵呵……这些话都是她跟我说的,我就是看你的样子可怜,才告诉你实话,她要真的把你当朋友会不告诉你她的真实想法吗?她是被善良堵了嘴,怕说出来伤害你。” 陈夏的胸口像被人捅了一刀,盯着地面沉闷了很久。赵敏示意那两人把她放开,两个人跟着她离开了小树林。 陈夏还在原地站着,仍然不相信刚才听到的。 怎么走回家的陈夏已经忘记了,这一夜她睡得很浅,梦里反复都是林珍珍的笑容。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跟赵敏和林珍珍说过话,形同路人。 而赵敏后来因为跟社会青年早恋堕胎被学校勒令退学。 她一直认为那就是友谊,交换秘密、形影不离,现在想来那些秘密都是不值一提的,林珍珍的秘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她却是掏心窝子的把自己的隐私告诉了林珍珍,换来的却是别人的寒碜、揶揄,而且这种歧视还是从另外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那种滋味,都不愿多去感受一下,害怕自己入了魔,钻牛角尖。 陈夏回忆着这些往事,真是不堪入脑,那件事之后,陈夏和任何人都看似很好,却并不交心,没有人真正的成为她最好的朋友。交个没心没肺的朋友才是她现在的友谊观,比如杜姗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