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时恋的想法,此时窦文柏装作无事发生过,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他要说,她也不想硬拦。 感情是他的,他要个了断不过分。 何况她也拦不住。 坐在车里,时恋揉揉眉心,长叹一声靠在座椅上。 就在刚才,她终于跟窦文柏不欢而散。 表白被拒,窦文柏愤而离去。时恋脚踝隐隐作痛,也怕激怒他,便没有追,只是飞快启动车辆,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步伐稳健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拦到计程车,才驱车离开。 她闭了眼,脑中思绪纷乱。 忽然有人轻叩车窗,她抬眼看清来人,直接开车门下去:“我饿了。” 杨岸有些无奈:“走吧。” 他睡前查看手机信息,发现某个定位点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定在附近不动,只得认命下来找她。 快十点,大多数店铺都在准备打烊。杨岸带着时恋左穿右穿,来到一家门脸旧到看不出颜色,仅有一盏小灯照亮招牌的小店。 时恋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他,见他跟站在门口烧烤摊忙活的中年男人随意打了个招呼,径自走到里间,搬了把椅子出来示意时恋坐下等,然后就一头钻进了后厨。 店面很浅,一眼就看了个囫囵。时恋坐的位置就在分隔内外间的薄墙旁,从这儿能够探头看到内外两边。 她看了看坐在外间等烧烤的几桌男女,又去看杨岸。 他此时已经系上店家挂在墙上的围裙,熟练地起锅放油,炸了切成细末的葱花,从一边的煮锅里利落地汆烫一仔(注:方言,量词)面,沥干放进锅里,加上各种蔬菜切成的细丝,大刀阔斧地翻炒起来,一阵扑鼻香气钻进时恋鼻腔,她顿时觉得自己真的饿了。 刚才在酒席上,心里不舒服,后来又被窦文柏拖着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时恋其实很没胃口。不知不觉把车开到杨岸住处楼下,也没存着他能招待自己的心——这一周以来,杨岸都不在家住,说是去城外的植株栽培基地了,她也不多问,只是每天下班后习惯往这里绕一圈。刚才说出她饿了,不过是怕杨岸赶自己回家最有效的借口。 从前他们一因矛盾而别扭,只要她说饿了,杨岸都会暂时放下所有情绪,为她上天入地找吃的,然后一脸嫌弃看着她吃,俩人继续闹别扭。 这个借口直至今日还在奏效。 思绪飘了会儿再回来,杨岸已经脱下围裙,把炒面端到她面前,连筷子一起。 时恋接过筷子,先问他:“你不饿吗?” 杨岸无奈:“我都要睡了。” 时恋看他风衣下是一套柔软的浅色T恤和便裤,才后知后觉:“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了。” 杨岸没说话,只扬扬下巴,示意她趁热吃。 时恋吃东西很文静,把面一小撮一小撮挑到筷子上吹凉了,小口小口的送进嘴里,闭着她漂亮的嘴轻轻咀嚼。 杨岸看着她鸦羽般的发顶,想到小时候她还是个黄毛丫头,怔了一会儿,想抽烟摸了个空,才发现出来得急,只拿了钥匙和手机。 又看了会儿,杨岸不由失笑。 上周他们相遇时,也是一起来吃饭,只上次饿极的是他,吃得很快,连吃了两大碗,才满足地放下餐具。 时恋那天只吃了几口垫了垫肚子,其余时间就在看他。 十年不见,杨岸的眉目凌厉感不如少年时,像是被藏在鞘里的剑,只隐隐觉得光华宝灿,却不得轻易见其真容。 整体轮廓却比少年时更利落,刀削斧凿一般。 时恋坐在他对面,就见他黑发如针般竖起,饱满额头,舒展眉骨,高挺鼻梁,其余五官隐在阴影里,似乎整个人是由强烈光影组成的幻像。 她不由伸手去触,指尖落上他眉毛,他动作一顿,任她从稳重眉头轻抚到飞扬的眉尾后离去,他才抬头。 时恋笑容在暖黄灯晕下似被打上时光滤镜,久远记忆中的画面与之结合在一起。 杨岸眼中微热,埋头吃面。 时恋穿的是工作服,看不出好赖,提的包和戴的表都不便宜。刚才和她一起来的男人也是一表人才,那辆车,能抵上他住的二手房全款。 青梅尚鲜,他这支竹马却已折在久远的某处。 正自出神,时恋放下筷子,抽了纸巾抹嘴。 “饱了吗?” “够了。” 杨岸点点头起身:“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估着时恋的食量,再加上天色晚了,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没给做太多。 二人默默走到门口,时恋看了看仍在忙着烤肉的男人,问:“面钱……” 杨岸啊了一声:“老朋友开的,就一碗面,不用跟他客气。” 时恋点点头,在杨岸和男人说走了的时候礼貌地对人笑了笑。 男人看了她几眼,笑眯眯地对杨岸说常来之类的话。杨岸随口应了,不再多聊,催时恋走。 都能直接闯到人家后厨去了,关系肯定很铁。 杨岸什么时候有了个开烧烤店老板的朋友了。 时恋带着一脑门问号,跟杨岸慢慢走回他家楼下。 今晚见到人了,还有意外收获,吃了他做的面,时恋很满足了,准备上车回家,杨岸却迟疑了一下:“你……在这等我一下。很快。” 时恋笑了说好,依言把自己锁在车里,听杨岸蹬蹬蹬上楼的声音。 他住的地方是个老破小,位置还行,是老城区,就是配套设施不好,连个电梯都没有,小区也没有所谓的和物业,住户们丢垃圾都得到街上去。 杨岸果然很快下来,手里拿着一瓶东西。 他敲开车窗,递给她:“用力搓,揉到发红,揉完两小时别沾水。” 时恋微怔。 他看出来了。 下弦月刚刚升起,月光暗淡,杨岸的身形在黑暗中看不分明,时恋心中一动,说:“我手法好像不太行,你帮我吧。” 杨岸目光幽深,沉默片刻,最终在时恋期盼又害怕被拒绝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轻叹一声绕到副驾驶位,开门上来。 低头一见时恋穿着九分裤,平底鞋,露着脚踝,就皱眉:“伤处容易受寒,还在三月里呢。” 时恋被说得低下头:“哦,那我明天穿长一点。” 杨岸面色不变,拍拍座椅边:“放上来。” 时恋刚才说的大胆,真要她做了,她又觉羞,咬咬牙把脚从鞋子里脱出来,轻轻搭在他身边。 杨岸仍然皱着眉,仿佛眼前的不是女人的裸足而是自己的腿。他拔开瓶塞,倒了些药液在掌心,搓热了,才把手覆在她脚上。 接触的一瞬,两个人都微颤了一下。 时恋的脚踝在春风里吹得微凉,杨岸的手掌极热,推开药力的同时,似乎还有别样的感觉在向上爬升,她的脸更红了。 杨岸先用了两分力,见她没什么反应,又加大了一分力,这回有点痛,时恋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深夜,驾驶室里空间狭小,时恋的声音虽然极轻,却极为清晰。 杨岸只觉得耳边像是拂过甜腻的,沾了蜜糖的花瓣,又轻软,又瘙痒,这感觉太出乎他意料,原本想要揉足五分钟的,只草草揉了两三分钟,就停下。 他哑着嗓子,别开眼不去看她在夜色下越发莹白的小脚:“你自己力度不够,就让你爸妈帮个忙。” 时恋面红耳赤应下。 她自己都觉得刚才发出的声音太奇怪了,杨岸一停手,她马上缩回脚穿进鞋里。 “杨岸。” 那种甜腻的感觉又来了。杨岸喉头一滚:“嗯。” “我今天遇到了点事情。” 杨岸抬眼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时恋把今天升职被空降顶掉的事说了后,又咬牙把窦文柏表白的事讲了。 “好奇怪啊,他被拒后发怒,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头儿派给我的送人回家的任务没办法完成了。”时恋笑里有苦意。 “总觉得自己跟大家的思维都不一样。我觉得很不重要的甚至是很烦的事,他们觉得我占了天大的便宜。我觉得很重要不容失去的事,却都觉得对我来说没什么。可是我好不容易等来的升职机会,就这么被人轻易的顶掉了,我还不能在人前表现出不满意。” 斩了她的上升通道,还想要她赔上一辈子。就算她真的对窦文柏有好感,这事一出,二人也完了。可无论是窦文柏本人也好,其他同事也好,竟然都觉得这是件大好事,她应该欣然接受。 杨岸静静听着她诉说,慢慢捏紧了拳头。 良久,才沉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工作?” 时恋一怔:“嗯?” 其实在她快毕业的时候,就有在大城市公司工作的学姐问过她愿不愿意去,是她执意回到锦绣市来。 学姐知道时恋是独生子女,倒很理解她不愿离家太远的想法。 当时时恋还挺羞愧的。 她想回到故乡,父母不过是一半的因素罢了。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高考之后,并未如约出现在她面前的杨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