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连几日阴沉,大雨偏偏熬至今日才倾泻而下,帘雨淅沥,打绿了院里的芭蕉,澹澹生烟。
院里死气沉沉,难得能见经过的老嬷婢子,可无一不是拿着白麻布蒙口而出,皆不敢喘一声大气,临近主院之时,都不由得提快步子,一个个恨不得长上三条腿来。
待离主院半百相远时,才有人堪堪停下,她将口鼻间的白麻布扯下,嫌弃地丢在一旁,“人死了没?”
“嘘——你小点声!”另一婢子环顾四周,见这儿只有她二人,她才松了口气,“还未呢,快别说这些了,若是让人听见了如何是好。”
“怕什么,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了,不过是晚几炷香的工夫,她一死,院中可就没有主子了,我们也不必在此遭这种罪。”先前那婢子朝着主院冷嗤一声,“自己活不成了非要拖上我们,这可是瘟疫,染上是要死人的,我还有爹娘与弟弟要照顾,可不能将这命送在这儿了。待她一死,早早将尸体火葬了,我们便也不必心惊胆战的。”
“别说了别说了。”另一婢子小心翼翼缩了缩身子,“她好歹还是我们主子。”
“什么狗屁主子,你可有瞧见过活得还不如妾室的正主,她这正妃也是白做,还不如让给旁人,王爷又瞧不上她,不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还端着什么正妃的架子,我瞧着我们侧妃娘娘比她有正妃的模样。她定是平日里伤天害理的事儿做多了,这才遭此报应,活该她——”
“好你个贱婢!”
只听一掌掴声,方才说话的婢子被打得跌坐在地上,捂着脸一时回不过神来。
另一婢子见到来人,赶忙跪在地上,“孙,孙嬷嬷……”
“瞧我不撕烂你的嘴。”孙嬷嬷三两步上前,死死拧着那婢子的嘴皮子,“娘娘哪里容得你们在这编排。当真是贱人才会养出贱人来,都给我死回你主子那里去,日后不许再踏入主院一步。”
那婢子捂着隐隐作痛的脸,心有不甘地爬起了身,孙嬷嬷是正妃娘娘的乳母,如今在院中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嘛,更何况她巴不得不来主院。
身后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是主院的掌事婢子银春,她红了眼眶,隐着哭腔,“嬷嬷,您快去看看吧,娘娘似乎快不行了。”
孙嬷嬷一滞,险些没站稳,“快,快回去。”
雨滴砸落在地上,溅起泥泞,布履沾着土,已瞧不出原本的模样。
主屋内静悄无声,床榻上唯一的呼吸声亦显得若有若无。
布衾之下是一张惨白的小脸,若仔细瞧,还能瞧见脸上遍布着红痕,那原本的秋水明眸如今也已黯淡失色,满是死寂。
听得屋门被推开,她才微微动了动身子,“阿嬷……”
“唉,阿嬷在。”心酸苦楚涌上心头,孙嬷嬷忍着不哭出来,“可想吃些什么?”
她摇了摇头,“阿嬷不要过来……这瘟病厉害的紧……染上就不好了。”
“你与阿嬷说得这是什么话。”孙嬷嬷走到榻旁坐下,掖了掖她额头,心里咯噔一声,这烧了两日了,也不见退,状况不容乐观,“这病得那么重,为何不让阿嬷告诉王爷?”
“他如今为了这瘟病……忙得焦头烂额,他赶来还需得半个时辰,莫要去扰他了……”
“这能一样吗?”孙嬷嬷心疼地用湿帕子替她擦拭着脸,“那旁些人能有你重要?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王爷这人谁都不在乎,就你眼巴巴非要贴上来,他受命来治瘟疫,你跟来做什么?”
阮蘅苦笑,“不是因为他,是为了父亲……阿嬷,待你回京时告诉母亲,是阿蘅没用,不仅救不了父亲,还赔了自己一条命。”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会好的,到时阿嬷带你一同回京。”
阮蘅闭上眼,缄默不言。
她自己的身体她怎会不知,染上瘟病根本活不下去,她应当也撑不过今日了。
她正想挪动身子时发觉了一丝异样,心头的苦涩涌了上来,“阿嬷……我想吃你做的小粥。”
孙嬷嬷生怕是阮蘅为了支开她,久久不动身。
阮蘅又低语一声, “阿嬷,阿蘅想吃小粥。”
“好,阿嬷去给你做。”孙嬷嬷心软得一塌糊涂,哪里会再想旁的,“你等着阿嬷。”
阮蘅目送着她远去,在门阖上之时微微坐起了身。头不似方才那么疼,身子也有了气力,可她心却是愈发沉了。
她知晓,这怕是回光返照之象。
她就要死了……
弥留之际,还是给他留一封信吧,让他看在她的份上救救父亲,救救阮家。
她站起身来,摸索着往桌案上挪,她躺在榻上多日,走起路来有些不稳。
“都给我麻利些。”
屋外传来凌乱的声音,纷杂不堪,可只这一声,阮蘅便听出了来人是谁。
侧妃杜若思。
阮蘅搁下手中的笔,蹒跚而行,可还未走上几步,腿一软便跌在了地上,磕着膝骨,疼得她喘不上气来。
屋外的人似乎愈来愈多,脚步声临近,与西侧相接的窗子也被推开。
“谁……”阮蘅艰难地想爬起身,想要靠近些,可方才的那些气力仿佛过眼云烟,不复存在。
屋外的人没有回应,只是一味向着屋里抛东西。
阮蘅抬起头来定眼一瞧,脑中炸得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