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便有仵作前来验尸,又有大理寺的官员依照律法来府上调查。不过还有个人也一同前来,让宁宛感到意外。 来的这个人,说是在意料之外,可好像又在情理之中——正是楼澄。 恒亲王不在,楼澄自然是来找恒亲王世子元启同。宁宛的父亲在春和厅接见了这位朔京城的新秀。他谈吐不卑不亢,若是抛去他与恒亲王府的旧事不谈,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是他来的目的,让元启同满腔愁绪。 楼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恒亲王府又出了个人命官司的时候来,说的倒也是个人命官司,不过是四年前的就是了。 原本王府里死了个丫鬟不是什么大事的,可王侍妾不知怎么了一心要闹大,又有那个号称是绿萝姑姑的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最终是报了官府处理。这一报官府,稍微消息灵通些的,便都知道恒亲王府出了桩不太寻常的人命案子。 后边有仵作在王侍妾的院子里验尸,前边又有楼澄和元启同交涉,恒亲王府一下子摊了两件事,可王妃却一点都不急。 林氏坐在柔软的小毯上,一边将一小块蜜糕放进嘴里,一边听着一个小丫头念着王府上个月的进出账目。 正这时,玉嫆打了帘子进来:“王妃,大理寺来了人,是县主在跟着处理。前边翰林院的楼大人来了,世子爷正同他说话。三房那边……” “不用管他们。”林氏打断了她的话,冷笑了一下,“该做的能做的,本宫都已经做了,剩下的瞧他们自己造化。他们也不过是想利用本宫,愚蠢。你也不用管了,齐王妃给本宫送来一架小屏风,你去前头让他们收进库房里。” 玉嫆应了一声,垂首退了出去。 而安竹园这边,因着这一桩案子,闹得人心惶惶,尤其是王侍妾那边的丫鬟们,和个过世的人在一个院里,想想都让人害怕。 今日又有大人们来查案,各处翻找,直把整院的丫鬟都逼到了廊下立着,个个生怕查到自己身上来。 不过最为郁闷的还要数元方棋。他今日不得不向书院告了假。莫名被扯上关系,又因为那丫鬟生前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所以不得不由着大人们问了一个上午,他此时心里早已是一团乱麻。 宁宛自早晨向前来查案的大人说明了情况后,就回了清萱阁等消息,谁知一个上午都过去了,王侍妾那边也没传出什么信来。 又有楼澄前来,据上前边探过的落雪说,他已经和世子谈了一个上午了,都没出春和厅。宁宛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不安。 所有的事情都堆积在一起突然爆发,有一种想一下就把恒亲王府置于死地的也样子。 明明是些可大可小的案子,可是对方好似着急地往大说,宁宛在清萱阁里也坐立难安,最终决定还是出去瞧瞧。 她原本是想去王侍妾那边看看的。她心里一直觉得绿萝不像是个会自缢的人。她被安竹园撵出去,能在三房那边顺风顺水地过了这些年,因为怀了少爷的孩子就会想不开?宁宛不信。 可鬼使神差一般,她突然想起了昨日三夫人和元宁如听说了这事后的反应,元宁如那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的表情,让宁宛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三夫人和元宁如手里,是还有什么能让这事更加不可收拾的证据吗? 突然而来的这个想法,让宁宛不由改变了脚步,往安竹园外走去。 很久之后,当她想起这一天的事情,还是觉得有很多东西都是命中注定的。倘若她没有突如其来的那一个灵感,倘若她没有转向往三房去,也许自那时起,他们就会走进一个必输的局里。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目今的宁宛,正在往三房的路上。 她不发一言,落花跟在她后面也不敢问话。落花虽然奇怪,可小姐脸色不是很好,她便也没敢多嘴。 只是宁宛也没想到,她本来是去找三夫人和元宁如的,却在半路上意外地看见了她四哥元方立和六哥元方冲。 他们俩好似在争辩什么,声音不大,但是脸色却都不是很好。 宁宛回头,朝落花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自己提着裙子踮着脚,悄无声息地藏进了矮灌木丛里。 偷听这种事情,她上一次做还是四年前在镇国公府燕凌远救了她那一回,时隔这么久,再一次藏进树丛里,宁宛屏息凝神,再不是那会那个胆小的她了。 元方立和元方冲的声音传来,虽然不甚清晰,可大概意思却能让人明白。 “你瞧你的主意!如今可好了,你说怎么办?”这个着急的是元方立。宁宛这个四哥,本身就只是个纸醉金迷的花花大少,碰见府里两件大事都和他扯不清关系,一时手足无措倒也能理解。 不过她六哥元方冲的回答就显得有些问题了:“我方才不是同你说过了?四哥,你现在不能着急,那楼澄不过是来了,他还真能把四年前的案子翻出来?而且那个绿萝不是都死了吗?你还担心啥?” “你们那时候没和我说,绿萝会死。” 元方立这突然爆发的一句话,让宁宛的脸色跟着便冷了下来。 果然,元方立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幌子。 恒亲王府的三房有些特殊,现在的三夫人王氏是继室,宁宛的三叔元启哲娶的发妻姓周,生下四少爷元方立之后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王氏是按平妻的名号娶进府里的,她生了一儿一女——元方冲和元宁如,在府里都算作了庶出。 这些年宁宛明里暗里也查过很多东西,尤其是在有了楼望和楼天两个侍卫之后,对于恒亲王府的许多旧事,她亦调查到了不少,这其中就有一桩,王氏和元启哲早在元启哲娶他的发妻之前就认识。 这可就有意思了。父辈的感情宁宛无意探究,只是因为这件事,足能够解释通为什么元方立年龄见长,可却越来越一事无成。甚至比她那个无所事事的三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自王氏嫁进三房以来,对元方立的态度就是捧杀。 无处不在的宠爱让元方立越来越像个混世魔王,出入烟花柳巷,从不跟着先生好好学习,若不是失手打死了楼冉娘的那一回,让他心里真实地感受到了害怕,再也不跟着齐王府的二少爷干那些强抢民女的勾当,这些年还不知要捅出多少篓子来。 宁宛其实也是近两年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她从前以为自己的四哥是个从根里就坏了的,慢慢的才发现,他其实很可怜。 在比宁宛还小的时候就失去了亲娘,后娘裹着糖衣的利刃又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自己一步一步朝着一个无可挽回的深渊走去。更可悲的是,宁宛相信这府里不只她一个人看出了这件事,可是却没有人拉他一把。 “四哥,我……我们也没想到绿萝会自缢啊。何况她现在死了不正好嘛,那孩子四哥也不用费尽心思栽赃到三哥身上了。”元方冲靠近元方立,声音更低了一些。 “是我对不起她……” 元方立突然消沉的声音把宁宛也吓了一跳,她虽然意识到元方立是被人给哄骗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可她当真没想到元方立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面。他会在意一个丫鬟的死活? “四哥……”元方冲好像有点不耐烦,“一个丫鬟而已啊,四哥喜欢,我再送四哥几个!现在的关键是,还有那个楼澄在这。” “当初咱们没想到,县主竟然要让绿萝把孩子生下来,这才骑虎难下,现在绿萝死了,正好死无对证,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那孩子是你的。” 那孩子是四哥的!宁宛大惊,却又听元方冲接着说下去。 “如今楼澄来了,咱们只需如法炮制,自然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怎么如法炮制?” 宁宛已经听出来了元方冲的意思,不过元方立好像已经被绕进去了。 “四哥,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能把真相永远掩埋起来。您想想,若不是当年那个小娘子死了,您又怎么会给齐王府的二少爷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呢。” 四哥,给齐王府的二少爷背了黑锅? 那天一直等到宁宛蹲得腿都麻了,元方立和元方冲才分先后离开。宁宛从灌木丛里钻出来,裙子上衣服上沾了不少的树叶树枝。 她着实没有想到,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另存真相。 而最后始终萦绕在她脑海里的,是结束时元方冲给元方立出的那个主意。 除掉楼澄。 轰隆隆! 惊雷乍响,紧跟着便是倾盆大雨敲击在地面,发出噼啪的声音。外边的房檐上跟着便起了水雾,在摇曳的灯火下不甚明朗。 落雪急急地跑了进来,抖抖已经有些湿了的衣服,自己拿了毛巾卷着淋了雨的头发。 “小姐,咱们院出了银子,绿萝葬在城外的山上了。因是丫鬟,也没立碑,只放了木牌位,说是她姑姑的那婆子也没说什么。” 宁宛点点头,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她想起白日里听到的事,又想起仵作遵她的命令私下同她汇报的结果,一时心内一片冰凉。 绿萝不是自缢的,是被人勒死又挂在那的。 她将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这样,才能稍稍安心那么一点。 楼澄回京,宁王府出事,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落花,去准备一张帖子,明儿一早就递到楼府,就说韵容县主有要事请楼大人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