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一接通,李小阮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喂双兖?我刚才遇见你哥了!” 双兖握紧了手机,“……言二哥哥?” 李小阮接道,“言,言什么?你哥叫这个名字吗?” 双兖忙道,“不是不是,你听错了。” “哦。”李小阮应了一声,“他是要出门吧?我妈刚才叫我出去倒垃圾,我一回来就看见他站在我家门口,刚刚才走。我遇见他就跟他说了几句话……双兖~” 李小阮说着突然这么幽幽叫了一声,双兖立刻紧张道,“怎么了?” 难道是李小阮和訾静言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李小阮哀怨道,“双兖~你有个这么帅的哥哥都不告诉我~” 双兖闻言松了一口气,解释道,“他很少会回来,我一年也难得见他一次。” “好吧……原谅你了!”李小阮的语气陡然活泼了起来,她本来也就是和双兖随口说笑而已,“我的天帅哥戴墨镜简直就是人间杀器啊!你哥摘下墨镜看我一眼,我可以听我妈唠叨一年。” 原来訾静言是戴着墨镜出门的啊……双兖一直在楼上,没能看见。 她听着李小阮的话也略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好笑道,“有那么夸张吗?” “我这不是夸张,是比喻!比喻懂吗?这样才能充分抒发我内心的赏心悦目之情。”李小阮振振有词道,“你知道你哥这种长相叫什么吗?” 双兖知道她又要发表她的“时尚见解”了,从善如流道,“叫什么?” “厌世脸啊厌世脸。”李小阮摆出了侃侃而谈的架势,“你看啊,又密又斜的眉毛,嘴唇那么薄,眼神超级无敌冷漠,这就是传说中的高级脸!气质脸!” 双兖知道她是在夸訾静言,但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哪里有超级无敌冷漠?” “就是有啊!”李小阮锲而不舍道,“我说的是眼神,又不是他这个人。要说人的话,我觉得还是挺好的。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绅士,对,就是绅士。他跟我说了你好还握手呢!” 绅士啊……好像也没说错。 訾静言会在双兖生日的时候给她准备礼物,会在和她一起出门的时候把她寸步不离地看在身边,会在下雨的时候抱着她躲雨,会弯腰和她说话…… 他不会像别人家的大人用花言巧语哄骗小孩,他从来都是默不作声地用行动在妥帖照顾着她。 双兖轻声回道,“他对人很好的。” 李小阮在电话那头无比陶醉道,“我觉得我都要喜欢上他了,这种帅哥怎么就不是我哥哥?” 双兖对她这番话毫无所动,只道,“反正下次再看见长得好看的人,你也会这么说。” 认真说起来,李小阮也并不是花痴,她只是沉迷欣赏美色无法自拔而已,如果她真的因为脸就喜欢一个人的话,那她的心动对象可能要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了。 山下智久得算一个,小李子得算一个,还有犬夜叉他哥哥杀生丸也得算一个…… 李小阮不以为意,“切,天下美男千千万,今天没有明天换。” “小心最后没人要你。”双兖说。 “不可能!”李小阮斩钉截铁道,“除非天下的男人只剩下了江生余那种!” 双兖听得笑了起来。 李小阮又道,“对了,你哥还问了你在学校开不开心。” 双兖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悄悄弯了眉眼,“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开心啊。” “嗯。”双兖重复道,“开心。” 訾静言上了公交车。 中新离15路的起点站不过两个站,这个时候车上的人还不多,再下一个站时,车上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约摸十二三岁的样子。 看他的样子本来是要直奔最后一排的空位,往后一走看见最后一排那座位上破了个拳头大的洞,他犹犹豫豫就在訾静言身边坐下了。 期间到了接近三中的那两个站,一团一团的人群便开始往车上挤,老头子老太太的推搡声中夹杂着十来岁学生们的说笑,嗡鸣着吵了起来。 车上已经没空位了,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到了车厢后面拉好扶手站着,目光不住地往訾静言那一排座位上瞟,“啧啧”咂着嘴,神情在讥讽中略微带了一点愤懑。 她这么一眼一眼地看过来,戴眼镜的男生玩着手机游戏毫无所觉,訾静言的视线倒是恰巧和那老太太的目光对上了两次。 片刻后他站起身低声道,“不好意思,让一让。” 玩手机的男生呆了一下,反应过来起身让开,“哦,你是要下车了吧?” 訾静言不置可否,离开了座位往边上一站,旁边的老太太一看座位让出来了,喜笑颜开就对坐在外边位置上的男生道,“哎这你坐进去吧,我坐这外面,方便。” 男生点点头往里挪到訾静言刚才坐的位置上,老太太一边坐下一边口里还念念有词,“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书读到哪里去了,人穿得像模像样的,跑来跟我们这些老骨头挤公交也就算了,看见人过来了也不知道让座的,还得你拿眼睛瞅着他才肯动呢……” 她口里一边念叨着,一边看了一眼身边的男生,还要再去看訾静言。 男生听着老太太这阴阳怪气的话,两句过后就知道他是在说自己了,颇为不爽地觑了她一眼。一看对方满鬓斑白皱纹横生又不好跟她计较,自己闷着气收了手机,闭目养神去了。 眼不见心不烦。 尊老爱幼有时候真是条让人挺厌烦的规矩,老的捏着它死劲撒泼,小的靠着它玩命哭闹,偏偏还叫人无可奈何。 老太太瞧见男生的反应,心知他不会跟自己在车上杠,当下便志得意满地又要去看訾静言。 而訾静言此时正抓着车顶吊下来的栏杆,所处的位置恰巧是那老太太刚才站的地方。 老太太刚抬头,他的目光就不咸不淡也望了过来,温温凉凉的一眼,眸色黑如鸦羽。 老太太被他看得浑身一凛,登时噤声了。 訾静言不着痕迹收回了目光,老太太没敢开口埋怨一个字,只是不停地把谴责的目光向他身上剜过去。 车到站了,窗边的男生睁开眼看了看,訾静言没下车。 他不解地看了过去,对方瘦削修长的手指扣在栏杆上,正侧着头望向窗外,神情平静。 他再看了看满脸不怂的老太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颇为不屑地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接着打盹儿去了。 一个小时后,公交车开过了大半的站点,男生和老太太相继下了车,老太太往訾静言身边过的时候挺响亮地“哼”了一声。 他皱了皱眉往旁边退了一步,老太太鼻孔朝天地下车去了。 訾静言一直站到了终点站,车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乘客,跳下车的时候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 他坐公交只要站起来了就不会再坐下,省得再次让座很麻烦,尤其是当有人倚老卖老的时候。 轻车熟路地进了墓园边上的花店,訾静言看了看店里为数不多的当季鲜花,最后选了不大的一捧满天星混上薰衣草,裹着浅色的纸抱进了墓园。 干花更长久一些。 公墓有人定期打扫,墓碑前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墓碑上贴着的照片也还好好的塑封着。照片上的林易青敛容抿唇,神情严肃,眉宇飞扬,看上去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让人看了不禁后背微微一凛。 訾静言把手上的干花放在她墓前,顺势屈腿坐下了。 无言凝视那张照片半晌,他从兜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在阳光的暴晒中慢慢抽完了。 “不是故意到你面前来抽烟的。”他低声说。 林易青不喜欢烟味,因此以前家里訾裕然不抽烟,訾静言也碰不到烟。他是在她走了之后才学会抽烟的。 “雫雫要结婚了,回英国定居了。”訾静言蓦地笑了笑,“但是家里又多了一个小姑娘,以后有空带给你看看吧。” 说完这几句话后,他似乎又找不到什么说的了,听着风吹林梢的声音从下午一直坐到了傍晚。 凌霂云打电话来询问他是否回家吃饭,他这才随意拍了拍裤腿站起来,往墓园外走了。 走到半途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列得整整齐齐的静默墓碑,乍时间已经分不清哪一块是林易青的墓碑了。 但他知道,倘若此时她还在,必然就在那头静静地看着他。 林易青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她话不多,大多数时候总用眼神来告诉你,这样做是不应该的,这样做是错的,还有……这样做很好,要再接再厉。 訾静言上了终点站的15路原路折返,在等着公交发车的间隙里,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 他小的时候最讨厌文物古董和寡言少语的人,对这两者避之不及。等到大了一些,让他讨厌这些的那个人已经走了很久了,他才猛然发现自己总在围着那些冷冰冰的古物打转,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一个不爱说话的人。 他最终成为了自己儿时最讨厌的那种人,做着自己儿时最讨厌的事,怀念着以前那些最漫长孤寂的时光。 晚上双兖把今天报名刚领的新书翻了出来,打算提前先看看。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有人从门口经过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会上二楼的人只有一个,因为凌霂云和陈娟都住在楼下。 双兖放轻脚步摸到门边,悄悄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 訾静言正推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林雫的房间。 双兖不自觉地把脖子又往外抻了一截。 双兖从来没进去过,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她一直以为里面可能会被搬空,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从她的这个角度,能看到那间房里贴满了整整一面墙的人物海报,画面上的人高鼻深目,间或手里拿着乐器,像是某个乐队的海报。 她想再多看两眼,那边訾静言就已经把门关上了,走进了那间房里。 她只好缩回了头,默默回书桌边上坐着了。 这事没能让双兖在意很久,到了第二天这些想不出头绪的念头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因为她开学了。 按三中的惯例,报名结束的第三天才是开学典礼,但是学校硬性要求所有学生必须住校,所以双兖在中间空出的那一天主要就忙着搬东西去学校宿舍了。 第一天到宿舍,要准备的生活用品很多,陈娟陪着她上上下下折腾了不少时间,才算把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晚上陈娟回去了,双兖累摊在了宿舍床上,睡得很早。 次日早晨,双兖换了新校服,一大早就到了学校操场集合。 她在人群中找到了李小阮之后就和她站在了一起。 学校的开学典礼还是老一套,乏善可陈,总的来说和在林苑小学时差别不大,但是因为大家才刚从小学生摇身一变成为了中学生,心里都无可避免地兴奋又得意,看上去一个比一个神采奕奕,交头接耳着说个不停。 从此以后他们也可以藐视小学生了,那感觉怎一个爽字了得。 看得出李小阮今天精神也很好,状态变本加厉的趾高气扬,头发用红色宽发带束起了一个高马尾,额前的刘海是染烫过的栗色发丝,微微打着卷。 在一片清汤挂面连头发都不敢披下来的初一学生中,她尤为扎眼。不仅本班的同学都在有意无意地看她,邻近两个班也有人往这边投来了审视好奇的目光。 双兖看见有从他们班队伍后面过的老师不满地看了过来,她急忙压低声音问李小阮,“你什么时候去弄的头发?” “昨天给你打完电话以后。”李小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得意道,“好看吧?” 双兖担忧道,“好看是好看,但是……” “你怕什么,这算什么事。”李小阮满不在乎道,“老师都只看成绩。只要成绩好了,他们才不管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双兖还是觉得李小阮这样太引人注目了,她只得不安地往四周看了看,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李小阮说要尝鲜,不想吃食堂,拉着双兖去学校外面吃饭,然后她们就在学校门口被人堵住了。 是高年级的男生。 几个男生校服穿得松松垮垮,脸上都带着散漫的笑,其中有个人一直对着她们吹口哨,李小阮气场全开,抬头挺胸拽着双兖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李小阮的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她们进了一家店里,坐下之后她就露出了后怕的烦躁和不安,不满道,“重点学校怎么也有这么多小混混!” 双兖道,“你打扮得太张——” 李小阮扭头盯着她看,于是双兖把“张扬”换成了比较温和的“好看”,“这样肯定会有人找上你。” 李小阮嘟囔道,“我一没有化妆,二没有奇装异服。” 她是没有化妆也不穿奇装异服,但她每天换不同的发型,用不同的装饰品,那些颜色和形状,在黑压压的学生脑袋中一眼就能认出来,鲜艳靓丽得不行。 双兖叹了口气道,“你到底为什么染头发啊?” 她有些时候觉得李小阮简直像是故意做给谁看的一样。 李小阮没有回答,一直到吃完了东西,她才捧着碗闷声道,“双兖,我爸妈要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