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颤抖(1 / 1)定山河首页

马车内宽敞明亮,装横简洁、一览无余。三足矮几放置在中央,上面摆放着形状精美的糕点和茶水,叶枝踩着边沿走了进去,迟疑片刻,又回身对莲秋道:“备良驹——”顿了片刻,“和伞。”    “是。”莲秋跟在叶枝身侧多年,自然知道何事该问何事不该问,此时应了一声便转身吩咐去了。    虽近深秋,天空仍依稀能窥见飞鸟的身影,只偶然吹来的秋风让那些自由自在的身影也显得萧瑟了些。    片刻后,侍卫牵着一匹白驹走近,叶枝见后点点头,“启程。”    车轮翻转,碾压过石板的声音格外地悦耳,就像雨声敲打着残破屋檐,不留情面,却也足够温柔。美妙绝伦的声音似是世间最不容雕琢的曲子,马蹄行过渺无人烟的长街,空旷的环境使着动听的声音更显得空灵。分明该是路途中,却莫名地使人如释重负,这个声音安抚着叶枝的心,让她惬意地半靠在车壁上,唇角都染上了一丝笑意。    这是叶枝的喜好,鲜为人知。马蹄声和车轮声,是叶枝最为喜爱的声音,这听上去沉闷、匆忙的声音,却意外地疏解着叶枝的情绪。    清脆的响声让叶枝逐渐陷入囫囵。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十分平坦,马车行驶起来也非常平稳,宫门外通向太尉府的官路静谧无声,这种平静让叶枝全身心都舒适起来。莲秋见她陷入酣睡,蹑手蹑脚地拿起软榻上薄被盖在她肩上,旋即又坐回原位。    其实叶枝方才在宫中已经小憩了一会儿,眼下却还是睡得十分香甜。马车渐渐停下,莲秋见她还未有醒转的模样转身下了马车,示意众人小声些,这才向太尉府走去。    “老爷早已恭候多时。”见莲秋走近,门前小厮便事先俯身道。莲秋并不知叶枝为何会来太尉府,但也不作他想,朝小厮回礼笑道:“多谢。”    说罢,另一人跑去通报罗君无。片刻之后,府内步履沉稳地行来一个男子,他穿着一身常服,墨发半绾,与大宋男子绾发方式差别甚大,饶是与大宋民俗大相径庭,却依旧令人赏心悦目。    他走近,神情淡漠疏离,却朝莲秋拱手道:“有劳了。”    莲秋忙俯身,似是承受不起他此等大礼,应道:“公主近日废寝忘食地流连百录阁,精神有些不振,如今正熟睡着。”她想了想,又道:“公主备了良驹。”    若不出预料,公主应是邀罗大人一同前往静林寺,虽不知缘由为何,莲秋都不敢怠慢罗大人。    话音一落,莲秋敏锐地察觉到罗君无的神情柔和了些许,他轻颔首,连话音都轻柔了不少:“让她睡吧。”    他话音很轻,仿佛怕惊起了灰尘,眼中稍纵即逝的情绪似是幻觉臆想。虽然相处不过短短时日,莲秋都能分辨得出来,这位罗大人对待公主与他人的态度是不同的,虽说不出是何处不同,但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色便毫不相同。    “罗大人,请。”但莲秋并不多想,大宋虽不比他国残暴恶劣,但毕竟人心叵测,她明哲保身还来不及,如何敢对罗大人的事说三道四、胡思乱想。    缓缓走到白驹旁,他安抚了马儿,踩着马镫,翻身上马。白驹哼哧了两声,甩了甩脑袋和尾巴,就停下了。    莲秋朝为首的侍卫轻喊道:“陆大哥,走吧。”说完,她也跨上了马车,见车内叶枝还在酣然大睡不由得弯唇,替她将薄被往上拉了拉,自己又坐到一侧发起了神。    当叶枝睡意朦胧地睁开双眼之时,莲秋正在马车内掌着灯,见她悠悠撑起身来,笑道:“公主醒了?马车已经出了京城,再行几里路便到山脚下了。”    叶枝有些茫然,惺忪的双眸环顾了周遭,皱起眉头思索半晌才反应过来,“罗大人呢?”    “公主可饿了?”莲秋却答非所问。    “罗大人呢?他可一同前来?”叶枝有些心急地问道,声色也提高了不少。    掌完了灯,马车内明亮了不少。叶枝看见莲秋的脸上溢出了一丝揶揄的笑容,又听马车外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君无在。”    脑中“嗡”地一声,一股热气从胸中腾起,让叶枝瞬间面红耳赤,心中却也抚慰了不少。    “你不好奇我为何要邀你夜晚上山吗?”叶枝看似平静的一句话,却已是慌不择路了。    “呵。”罗君无轻笑一声,笑声中愉悦似是许久不曾表露,竟有些生硬。叶枝却无暇顾及,被他如此一笑,更是窘迫至极,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才听他问道:“那是为何?”    不得不说,虽罗君无有意迎合,叶枝却轻松了不少。她正了正声音,道:“静林寺后有一座墓园,地位堪比大宋皇陵,里面埋葬的也尽是皇孙贵胄,来往祭奠的人大多是皇室中人,静林寺住持怕太过引人瞩目,便与父皇协商决定,若要入寺中祭奠先人,只有傍晚可去。”    车外的罗君无沉默了片刻,才道:“既然是祭奠先人,君无前去有些不妥。”    “不必介怀。今日皇兄脱不开身,才让你替他,更何况你是倾城哥哥的师弟,何来不妥。”    “不知是何人?”罗君无道。    “是倾城哥哥的叔叔。”叶枝回道。    “原来如此。”罗君无了然地道,叶枝倒有些难为情,又道:“虽然与皇兄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不过他算得上是我和皇兄的师父,而且在十年前,他是为救我和倾城哥哥而死……”    “十年前?我与师父相识在邱南,彼时师兄跟随在师父身后,是那时候去世的吗?”马车外的罗君无正色问道。    “对。”叶枝点了点头,瞬息之后又惊讶地掀开窗前帷裳,“你是邱南人?”    不怪叶枝惊讶,前世她从未从罗君无口中听到过他的身世,眼下自然震惊。    马车窗外的罗君无一身余晖,神情复杂地盯着脚下,“不是。君无只是随家父路过邱南。”    “那你知道邱南发生的那件事吗?”叶枝神情有些慌张,怕从罗君无口中听到不愿听到的东西。若罗君无前世便知道逐义一事,那之后对她的各种回避也是有理有据的。因为之所以引起那场骚乱,罪魁祸首便是叶枝和顾一两人。    若是没有将不义人放进城,若是没有一意孤行,不义人不会死,不义军亦不会奋起进攻邱南。    大抵是看出了她的不安,罗君无安抚似的看向她,“略有耳闻,也曾听师兄提起过。公主不必自责,事虽因你二人而起,错却不在你们身上,若当年是我,也会打开城门放不义人进城。”    “是、是吗?”叶枝神情恍惚起来,双眸却定定地凝视着罗君无,似乎想从他身上得到肯定一般。    十年之间,她曾不断地质疑自己,自己做的事,是对还是错?    “公主,很多事没有绝对正负。你打开城门放不义人进邱南,是正,是你和师兄想救他们;被邱南太守所驱逐、所杀害,是负,但与你们二人无关,这个错误,是太守所犯下的。”罗君无也回视叶枝,眸光流转间,顾盼生辉。    “可若是我……”    “公主,你相信君无吗?”罗君无静静地看着她。    “信。”叶枝毋庸置疑地点点头,一丝都不迟疑。    “错不在你。若是我、若是君无,就算不顾一切,也会放不义人进城。”他一字一顿地说,神情十分认真。    “我……没错吗。”她喃喃自语道,声线里隐藏着昭然若揭的颤抖,涩红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罗君无,所幸是天色渐暗,罗君无将余晖尽数掩在了身后,无人看得清她的神情。    罗君无背着夕阳,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低声应道:“是。”    捏住帷裳的指尖已经泛青了,她却毫无察觉,傻愣愣地看着罗君无半晌之后,她突兀一声笑起来,“如此口若悬河,为何不见你劝住倾城哥哥呢?”    “师兄……太过执拗了,长久下去恐怕有些不妥,若我能劝住他,他三年前就不会前往邱南了。”罗君无叹息道。    叶枝点头,他又道:“你与他、关系密切,日后劝劝他吧。师兄,他太顽固了。”    “恐怕有些困难。”叶枝苦笑着说。    此话之后,两人沉寂了下来。    “公主,到了。”良久之后,才听罗君无说道。    眼下已酉时过半,太阳落下较早,天色已一片暗沉。叶枝也知再耽搁恐怕就回不了皇宫了,便叫众人寻了处地方,随地驻扎下来,自己和罗君无领着莲秋和几个侍卫一同上山了。    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打着灯笼行上了山路。前半截山路还好走,借着天边微光倒也看得见周遭,后面路也愈发崎岖,灯笼勉强能照出脚下的路,再加上愈往上爬愈是狂风大作,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公主,把氅衣披上吧。”莲秋从后面迎上来。    “不必了。”叶枝摇头拒绝了。众人都是衣衫单薄,她有何颜面独自安享。    “披上吧。”正在莲秋左右为难之际,罗君无伸手接过了氅衣,不容反驳地交到叶枝手中,又问莲秋道:“伞可备了?”    “公主事先吩咐过,奴婢准备了一些。”莲秋应道。    罗君无点了点头,身体有意无意地遮挡在叶枝左侧,将愈渐凶猛的狂风遮挡住了。叶枝接过氅衣欲言又止,早知如此,不如听了李意柔的话换一日再来。    风吹得狭窄的道路两侧的树木哗哗作响,一行人沉默得有些过分了,更将氛围渲染得诡异了些。树木承受狂风所发出的“□□”声,叫人不由在心中捏了把汗。    两侧树影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几人也加快了步伐,但愿能在下雨之前赶到静林寺。    经过一处山壁,叶枝蓦然抬眸望向高处,一团巨大的阴影朝自己滚落而来,她快速地回头,见除去罗君无的众人与自己都有些距离,不容深思,便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将罗君无推开,“小心。”    那是不容思考的动作,或许她的思绪都还没来得及跟上。见罗君无脱离危险范围之内,叶枝紧紧地松了一口气。    高处滚落下的巨石朝她急速袭来,便在刹那之间,一只冰冷的、带着些许颤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猛地向外拉去,耳畔传来一声巨响,巨石滚落在她的身后几尺外,落到地面仍不罢休,又朝叶枝扑来。    下一刻,身体腾空。    她靠在一个冰冷的胸膛,抬头时轻轻扫过那个人的眉眼,是如冰雪一般的寒冷。    “公主!”    耳边传来谁的呼喊,她无暇顾及,罗君无眼里的冰冷,已经让她近乎窒息了。    落地之后,罗君无死死地捏着她的手腕,如骤雪般的眼神凝视着她,如同一只大手,掐住她的脖子。    他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为何要推开我?”    明明是冰冷、无情的,其中的颤抖却仍谁也分辨得出来。    此刻的罗君无,不像是罗君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