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第二天早晨,单晴听见院子里到处是猫叫,她记得陆府因为没有鼠患,并没有养猫,只有那齐姑奶奶有一只猫,自称是她的“老来伴”。 于是她问芸香:“外面怎么回事儿?” 芸香笑着回答:“据这些丫鬟婆子们说,他们昨天每一个回来的时候都听见几声猫叫。晚上碰头一合计,可能是谁家的猫跑了,正预备着捉呢。” “是不是齐姑奶奶那里的?” “齐姑奶奶家的猫可宝贵着呢,专门有两个丫鬟伺候着,断断不会丢的,多半是哪里来的野猫。” 单晴“嗯”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到了下午,陆少安真的又厚着脸皮来了。单晴想起昨晚陆少离阴阳怪气的态度,也觉得麻烦,暗想今天先讲一两个故事哄他高兴,再嘱咐这孩子不要随便就往这里跑。 哪想到故事讲了一半,陆少离居然破天荒地回来了,然后就大马金刀地往单晴屋里一坐,一副不准备走的样子。 单晴本来是问心无愧的,但被他虎势眈眈地盯着,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她想把陆少离赶回他自己屋里,可是陆少安还在,不方便开口。 单晴硬着头皮讲完了一个故事,本来想劝陆少安走的,但是一看陆少离的神色,自己若是劝走陆少安,反而好像怕了他一样。索性应着陆少安的要求,又接着讲了一个。 这回讲的是白秋练的故事。不仅陆少安听得津津有味,看陆少离的模样好像也被故事吸引了。陆少安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一只河豚,居然也这般风雅,简直爱诗成狂!诗不但能治病,还能让它起死回生!这编故事的人也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倒真真是个妙人儿!二哥,你说是不是啊?” 单晴心想,什么河豚?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白鳍豚!现实世界几乎绝种的珍稀动物! 陆少离看了一眼单晴,问道:“你这些故事都从哪里看来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 不等单晴回答,陆少安已经抢先说了:“二哥,你平日读的书都是经史子集,其余的一概叫做闲书,从来不屑一顾。你又怎会知道?” 他接着又道:“二哥,这些故事也很有趣吧?我看你的神色就知道你其实心里是喜欢的。” 陆少离的脸色不明显地红了一下,马上便沉下脸来:“你在这里也呆了很久了,还不快回去用功读书?终日沉迷这些怪力乱神,小心我回头告诉爹爹去!” “别,我就走,我就走!”陆少安连忙站了起来,问单晴道,“二嫂,我明天还能来听你讲故事吗?” 单晴为难地道:“我毕竟是你嫂子,不是你姐妹。你每天总是往我这里跑,回头传出闲话就不好了。” 陆少安不解地问:“能传什么闲话?” “到底是孤男寡女……” 陆少安一指陆少离,笑道:“嫂嫂这回可说错了,二哥不是在这儿吗?怎么能叫孤男寡女?” “你二哥也不能天天这么早回来,你知道,他公事也忙……” 还没说完,却被陆少离打断了:“我这几天已经闲下来了,以后天天可以这时辰回来。” 陆少安一拍大腿:“这不就结了!有二哥在,谁还能说闲话?” 单晴兀自垂死挣扎:“你二哥是做大事的人,哪能天天陪着咱们闲聊?” 陆少安又看向陆少离,用那双湿润的小狗眼巴巴地看着他。 陆少离道:“你们说你们的,我做我的事儿。” 单晴都快无语了。这个陆少离到底在想什么?先前早出晚归地躲着她,现在又巴巴地凑上来,千万不要告诉她说,他是因为爱听故事! 果然,往后的几天陆少安天天到单晴的院子里报到,而陆少离就真的每天坐在一边,神色冷淡,看不出喜怒,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单晴有时候想,这两人难道把她当成说书的了?想听书去茶楼酒肆好不好?那些都是专业的。但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陆少安曾经在陆氏家族的私学里上过学,因为经常逃学和狐朋狗友一起玩乐,被先生一状告到陆父那里。陆父大怒,从此便将他禁足于家中,专门找了个西席先生教他读书。陆少安每天从早晨到中午都跟着先生读书,到下午还要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到她这里来还真是忙里偷闲了。正经的说书听不到,听听单晴讲故事,也算是聊以慰藉。 这一天,陆少安听完了故事,也不知怎么就发起感慨来:“嫂嫂,你怎么能知道这么多有趣的故事!” 单晴十分谦虚:“我也不过是看了几本闲书而已。” 陆少安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陆少离,叹道:“二哥,你能娶到嫂嫂这样的娘子真是好福分!”神色之间充满了艳羡。 他的择偶目标从女鬼聂小倩变成了能讲鬼故事的单晴,不能不说是一个进步,至少他抛掉了虚无缥缈的幻想,开始务实了。 陆少离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地看了单晴一眼。 陆少安还在感慨:“我若娶了嫂嫂这样的娘子,一定要天天让她给我讲故事。” 单晴心想,你需要的可能是个保姆。 陆少安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终于把陆绍离的脸说沉了下来:“你每天不务正业往这里跑,学业都耽搁了,仔细爹爹考教你时又吃手板。” 一听到读书,陆少安顿时垮了下来,挠挠头,苦着脸道:“不知爹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读书没天分,放我一马。” 陆少离却一点儿也不同情他:“我劝你趁早绝了这个念头,你且瞧瞧大哥。” 陆大郎未有功名加身,至今还在为科举大军添加分母。 想到大哥,陆少安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单晴在一旁看着,心想果然读书是古今难题啊。“那你更不要时常到我这里来了,不然耽误了你读书,我可吃罪不起。” 陆少安一脸惊恐地道:“二嫂,不要这样,我就剩这点儿乐子了!” 单晴故作为难地道:“若是害你耽误学业,可怎么行?” 陆少安道:“大家都知道让我读书本来就是硬牵着牛鼻子喝水,就算学得不好,也不是二嫂的错。” “话不是这么说,你若是心无旁骛地读书,就算读不好,爹爹也不会去怪你。可你天天到我这听故事,旁人若是知道了,自然要把这错处归在我头上,说我引诱你不务正业,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我呢。除非……” “除非怎么?” 单晴向陆少离使了个眼色,陆少离顿时会意,道:“除非你的学业不退反进,旁人自然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可是……”陆少安既想听故事,又觉得读书确实令他苦不堪言,一时之间难以决断。 陆少离趁热打铁道:“你可要想好了,我这些日子都在家,你若是有什么不解的地方,我还可以指点你一二。等过几天我又忙起来,你嫂子一个人在家,你就不能成天介往这里跑了。” 眼见陆少安还是下不了决心,单晴幽幽地道:“其实我一个人在家里,有人愿意听我讲故事,倒是可以解解闷,不过现在看是不行了。可惜呀,我还有好多故事都没来得及讲呢。” 陆少安终于拍案而起,拿出一副仿佛要英勇就义的模样,大声道:“读书就读书!我二哥是探花郎,都是一个爹生的,我也不会太差!” 他却没想过他跟陆大郎也是一个爹生的,或许他更像陆大郎一些。 激发了一个厌学少年的读书欲,单晴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忍不住就去看陆少离,正巧陆少离也在看她,目光交汇之间,两个人都忍不住微微一笑。 刚才他们一搭一档,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可谓配合无间,此时不觉都生出几分战斗友谊来。往日的芥蒂,也仿佛消除了几分。 等到陆少安那股脑热的劲头儿过去,便开始觉出不对劲来。他看看陆少离,再看看单晴,狐疑地道:“二哥二嫂,你们不会是商量好了,故意下了个套让我跳吧?” 那两人哪里肯承认,赶忙摇头。说实在的,他们自己也为刚刚的默契度感到心惊。 陆少离干脆道:“你想不想听故事了?” 陆少安连忙大声道:“想!” 打发走了陆少安,两个人对望一眼,都忍不住笑出来。陆少离道:“我这三弟天资聪明,只是生性顽劣不喜读书,倘若这回你真的能让他发奋修文,那可真是大功一件。” 单晴还是第一次听到陆少离夸她,觉得有些不习惯,便道:“哪里,这也要你配合的好。我都没想到只不过向你使了个眼色,你就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其实也不难猜。”陆少离说罢,深深地看了单晴一眼,悠悠地道,“你不是说过,你既成了陆家人,就要多为陆家着想吗?” 单晴想起这是回门那晚她敷衍陆少离的话,想不到他居然还一直记在心上,况且还认真了!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小叔他真的答应下来,但愿他不是一时脑热,能够坚持下去。” “无论如何,你的这份心意,我都是感激的。”话音深沉,似乎有什么隐藏其中。 “哦。”单晴看了陆少离一眼,正巧他也正在看她。目光深沉似秋水,泛着浅浅的涟漪,配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杀伤力简直成几何倍数增长!看得单晴几乎心神失守,连忙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这就是个渣,这就是个渣,单晴你可要扛住”,这才平复过来。 她别过脸,看向窗外。院子里有一株紫薇,紫红色的花朵开得正艳,在这少花的季节相当惹眼。 陆少离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也停留在了那一束紫薇身上,信口吟道:“素秋寒露重,芳事固应稀。小槛临清昭,高丛见紫薇。温磨终有思,暗淡岂无辉。见欲迷交甫,谁能状宓妃……” 一言不合就吟诗,这是什么骚操作?关键是这首诗,才疏学浅的单晴居然没听过!不过听到什么“迷交甫”“状宓妃”,她心里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表面上在说紫薇花,不会暗搓搓是在说人吧? “怎么突然吟起诗来了?”单晴连忙打断。 陆少离道:“你故事里的白秋练不就很喜欢听诗吗?” 果然又在撩!陆少离你清醒一下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柳芳菲吗? 单晴干笑道:“我可没她那么风雅,你念的那些诗我也听不懂。” “真的听不懂?傅尚书的千金知书达理,在京城都是有名的。” 接下来不会还要跟她讨论文学吧?对古文她真的无能为力啊。单晴一扶脑袋,道:“哎呀,陪三叔说了会儿话,我的头就有些晕,想休息了。你散值回来也还没歇着呢,我就不留你了。” 几乎是半推半请地将陆少离送到了门外,再一次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