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正则是有些惧妻的,这时候已然后悔,可嘴上还不肯服软:“我是非分明,哪能因一己之私就闭口不言?” 傅老夫人气的啐他:“呸!什么是非分明!你就是死鸭子嘴硬,今日你哪句占着理了?还不是被人家全驳回来了?自己丢人也就罢了,还连累清儿的好姻缘。” 傅正则底气虚了半分:“你就知道这是好姻缘了?裴家那么远,清儿嫁去你就舍得?更何况,那个裴旻要真是个骄纵妄为的,清儿当嫂子不也委屈。” 傅老夫人冷笑:“裴郡主今日言行举止,哪一点不规矩,哪一点不得体?我看你就是被人当刀子使还不自知。” 傅正则哑口无言,闷坐在椅子上喝茶,半晌才开口:“今日我是有点鲁莽了,不过话说回来,总不能因为我几句话,人家就看不中清儿吧。” 傅老夫人叹了口气:“就算裴郡主不计较,太后又怎么肯罢休。一样是做长辈的,她疼外孙女,可不比我疼清儿少。” 裴攸的家世人才,就没有挑的出错的地方,清儿若是嫁过去,将来就是王妃。这个长孙女是自己最宠爱的,懂事知礼,该配这样的好人家。 傅老夫人止不住的可惜:“别的不提,裴家娶妇三十无子才能纳妾,就这点,清儿能省去多少委屈。” 要她说,裴攸真是千里挑一的夫婿人选。 可惜的不只傅老夫人,傅清的母亲也着急上火,可闯祸的是自己的公爹,纵然他再不对,做儿媳妇的也不能说一句不是。 裴旻回了朝晗殿,赏赐源源不断送进来,永文帝人宿在万氏宫里,还不忘把安抚外甥女的差事交给王鹤礼。 琳琅已经把傅大人损了个透,说他是老迂腐老糊涂老顽固,听风就是雨,胡乱给人扣帽子。 如姑姑一眼瞪过来,她立刻就闭了嘴。 如姑姑自打回了趟娘家,更是事事以裴旻为先。她十几年没见爹娘,甫一回家,差点没认出自小待的那间小院。 自从回到长公主身边伺候,她爹娘在温府的差事也渐渐好起来,人前人后都有三分薄面。兄弟又踏实能干肯吃苦,不多久就攒出钱,把自家的小宅修葺一新。 如姑姑的嫂子也是个明白人,小姑子在樊地体面当差,侄女儿又贴身伺候起郡主,一年三节给娘家走的礼越来越厚。听说郡主身边还要挑人,她狠了心把自己的女儿宝丫也送过去当差。 宝丫就是如今的琥珀,琥珀这孩子能升到二等丫鬟,又跟着回京进宫,一半是自己伶俐,另一半还不是如姑姑的功劳。温家嫂子会来事,不仅新房里留了间小屋给小姑子母女,还舍己打了整副百年好合的银碗银箸银杯碟,给侄女儿做出嫁的压箱礼。 如姑姑坐着锦篷小轿到温老爹宅子门口,早有亲戚在门口候着,帘子一动就喊:“姑奶奶回来了,姑奶奶来啦。”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如姑姑领着琥珀,身后跟着裴园家奴提东西,在三姑六婆的簇拥下就进了屋。 温老太见着女儿不必多说,抱住她就是哭,看她模样气派样样都得体,三十多岁的人保养的像个富家太太。这么一打眼就知道女儿这些年过的极好,可她仍止不住掉泪,引得一屋子人都抹眼睛。就连一向要强的温老爹,也抖着手红了眼眶。 如姑姑的嫂子更是心绪翻涌,她好几年没见着女儿,才更懂得小姑子当年的艰难。如今琥珀往面前一站,个子蹿到了她眉眼处,穿金戴银身着绫罗,一颦一笑都不似普通人家出来的女孩子。 燕嫂子心里起伏半天,才颤着嗓子喊一句:“宝丫?” 琥珀许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愣了一会才扑进燕嫂子怀里:“娘!琥珀想死你了!” 燕嫂子搂着女儿不撒手,如姑姑才笑着说:“咱们的宝丫长大了,如今是郡主身边的琥珀姑娘了。” 宝丫哥哥的大儿子已经四五岁大,在原地蹦来蹦去凑热闹,扯着嗓子喊:“琥珀姑娘!琥珀姑娘!” 琥珀破涕为笑,燕嫂子拍一下小孙子虎哥的脑袋:“喊姑姑!” 虎哥胆子大,抱住琥珀的腿喊姑姑。琥珀蹲下来香他一口:“真乖,姑姑带了许多好东西给虎哥,还带了糖给你吃。” 虎哥的妹妹福妞不到三岁,别的不懂,糖倒是知道,听见琥珀说有糖吃,也过去扯她裙子,抬着脸懵懵懂懂喊姑姑。 两个小豆丁都是惹人爱的时候,如姑姑越看越喜欢,摸出细边金项圈一人一个。边上的亲戚看的咂舌,都推一推带来的孩子,教他们喊人。 温老太看见女儿从马车里带下来的那些个箱子,就知道她备足了东西,这时候是给娘家撑场面的时候,顾不上心疼银子,赶紧招呼来了的孩子们:“都排好了队,给姑奶奶磕头。” 堂屋里呼呼啦啦跪了一串,大的小的孩子们挤在一起,咿咿呀呀说着吉祥话。裴园跟来的家奴得了如姑姑的大红封,帮起忙来格外尽心,立在一旁给磕完头的孩子发荷包。 有淘气的忍不住打开来看,最上头是银锞子,底下铺的铜钱沉甸甸。娘老子上前就给他一下,嫌他不懂事。 琥珀把人拦下来,发完荷包就让孩子们抓糖吃,虎哥第一个冲过去,身后紧跟着家里的兄弟姐妹们。 温老太眼睛还肿着,看小辈们这样热闹又笑开来,亲戚朋友谁不艳羡她女儿的福气,大起大落折腾到最后,温意如在他们里头,还算是人上人。 一家人喜气洋洋,温老爹摸出钱来喊席面,借几张桌子挤在院子里,要请家里亲戚吃顿团圆饭。 正在热闹劲头上,有人进屋传话,压低了声音:“莫家来人了。” 温老太笑意一顿,马上又恢复如初:“今天是我们自家人吃饭,不掺和他。” 传话的婶子提醒她:“要是他一个人我也不提这茬,亲家可也来了。” 这边一放鞭炮,那头就有人去莫家念叨,半是眼红半是为了看笑话。莫老头马上领着老婆儿子,奔到亲家院子里“接”儿媳妇。 等到了跟前,他们才傻了眼,不独莫家人傻眼,如姑姑也诧异。她知道夫家过得不好,却不知道难成这样。 莫小宝半天也抬不起头,可又忍不住眼睛往如姑姑身上瞟。小妾娟花生的儿子取名叫狗伢,不为别的,就为他是个早产子,从小就成了药罐子,病病歪歪长到十岁才算生根立住。 莫小宝没什么能耐,老爹领不到好差事,媳妇又撒手不管,他一个人赚点月钱,莫老太自从摔了腿就落下病根,如今也就娟花浆洗衣裳补贴家里,算是帮衬点他。 娟花后来又生了两个女儿,儿子的身体费钱,哪还养的起赔钱货,最小的那个裹着旧包布送了人。 孩子都能送出去,可见日子艰难,莫小宝再不是当年浓眉大眼的实在小伙子模样,不过三十多岁,背都开始驼了。 可如姑姑派头却更盛当年,她这趟回来已经从简,可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在家里这些人看来还是不同一般。 莫小宝人立在原地,魂已经勾去一半,不自禁想起来当初成婚的时候,红盖头下温意如的少女脸颊,那时她眼里满是羞意,他大着胆子去牵新娘子的手。纤纤十指握在掌心柔若无骨,惹得他心里直惊叹,怎么女人的肌肤这样细嫩。 一晃十数年,她又成了宫里贵人看重的姑姑,方才院子里外都喊她一句姑奶奶。莫小宝余光落到如姑姑脸上,她已经不年轻了,可气色依旧红润,皮肤依旧白皙,似乎还是当年那个羞于抬眼的新娘子。 莫老头来不外乎是说些漂亮的场面话,他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壮着胆子去看儿媳妇,她却眼皮子都不掀一下。 莫老头只好把儿子推出来,莫小宝畏畏缩缩上了前,盯着如姑姑半天,才说出一句来:“我,我,我来接你家去。” 如姑姑这才正眼看他,目光一投来,莫小宝就愣住了,这样的神色,再不是当年的温意如。 燕嫂子抢先护住小姑子,娘舅为大,她这个舅母自然也是辈分压的住人,此时冷笑一声:“接人?接回去住哪?” 莫小宝一愣,他家的屋子只三间房,如今跟自己住一间的还是那个娟花。 燕嫂子招呼自家男人:“去把我留的房间门打开,给他们看看。” 莫家人自然没脸看,可温家的亲戚里那些个三姑六婆都好热闹,凑过去一看没有不称赞的,燕嫂子给小姑布置这间屋,是花了心思的。 莫小宝头勾的厉害,可他不能就这么回去,好不容易跟温意如碰了面,这回要是怂了,下回难道要去宫里找人? 想到这里把头一抬:“她是莫家的媳妇,怎么能不回婆家。” 温意如冷淡的眼神里带着一点诧异,狗急跳墙,没想到莫小宝这样的人,还能争气一句。 她慢悠悠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凌厉,一瞬间又变回那个让人敬畏的如姑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住的什么样不打紧,可如今贴身伺候着宫里的贵人,身上是沾不得一星半点污秽的。” 莫小宝气势去了大半,仍不死心:“我打扫的干干净净接你家去。” 如姑姑看他一眼:“你那房子,住了十几年肮脏人,是打扫不干净的。” 一个人影冲进门,叫声尖锐刺耳:“谁是肮脏人?这话骂谁呢!你们别想仗势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