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春夏交接，松江夜里下了短暂的一阵雨，牢头怕顾辰着凉，夜里为她加了一床被子。

透过牢房四四方方的小窗户，顾辰隐约见到东面的天空隐约有光亮溢出，云层出还有闷雷作响，她皱眉，心中总觉不安，她对来送被子的牢头说：“今日的雷声怎么这般大？”

牢头没有那些敏感的心思，将被子放到顾辰床上后笑着说：“梅雨季要来了，春雷多也是正常的。”

顾辰没有再说话，她面无表情，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后腰垂下的外袍上印出一把扇子的形状。

顾辰在牢房中过的还算安稳，只是松江县县官邸的明辨堂上通宵达旦的热闹。

数名乞儿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皮，放走孙子的乞儿爷爷更是仅剩一口气，在夜半时分，杨一将印着众乞儿指印的供认书交到张兵手中。

张兵打着哈欠，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便挥挥手回去睡觉：“将他们关起来吧，明日本官将结案书写了交上安定州，最后送往夏律司审核。“

岭北郡的虞候们正指挥着县官邸的县武士干活，一桶一桶的凉水下，洗刷着明辨堂上的血迹。冰凉的水在冲过明辨堂中央的那群乞儿时，一群人被激的一颤。

县官邸的县武士们一边不忍，一边不敢忤逆张兵。

杨一手里拿着供状和张兵确认：“如果夏律司审核不过呢？“

张兵正要扭身离去，听到杨一的话仿佛听笑话一样笑了：“不过？这是窦宰尹儿子窦郡守治下的事情，大家都想赶紧息事宁人，夏律司的官员又不蠢。“

张兵慢慢走回房间休息，想到被关在牢房的顾辰，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锐光掠过，忍不住的勾起嘴角。

负责将已经受刑过后的乞儿送去牢房的县武士们拖着人，一个个面色沉重的将乞儿们送去牢房。一群人在走出明辨堂，看到没有岭北郡的虞候踪迹的时候，小声的说：“从前怎么没有看出，这张兵代县守有这般黑心肠。“

“嘘……小点儿声儿。你没见咱们顾县守已经进牢房了。“

顾辰还没有睡熟，脑子朦胧间，似乎听到牢房外面传来嘈杂声，应该是有新的犯人被关进来，原本打算安稳睡去的她似乎想起什么，慢慢睁开双眼坐起身子，披了一件衣服站在牢房门口。

没多久，外面的动静小了起来，牢头照例巡视牢房时看见已经醒来的顾辰被吓了一跳：“您怎么还没休息。”

顾辰表情严肃问：“他们如何了？”

牢头知道顾辰在问谁，敛了神色说：“受了刑，其中有一个老头年岁大了，怕是不行了……”临末了牢头长长的感慨一声：“好人不长命啊！”

顾辰的表情从有到无，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想起很多事，平阳县冤死的父亲，松江县的每一位平民百姓，她有些生气的反问牢头：“为什么是好人不长命？”

牢头一愣，不知道哪里惹恼了顾辰：“因为好人考虑别人，坏人只考虑自己。”说完了牢头看觉得自己说的挺有道理，又继续说：“您倒是也是个好人，可惜你这个官做的不长久，庇护不了其他没有权力的好人。”

顾辰脑中仿佛有一团混沌被一把利斧劈开，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她面前。

在牢头走后，她坐在床上久久沉思。

父亲的死，自己如今的身陷牢狱都让她对自己长久以来坚持的正义产生怀疑。为什么正义并不能持久，总是需要通过牺牲来实现？如今牢头的一番话启发了她。

邪恶不可怕，单纯的善良也并不可贵，没有爪牙的善良没有丝毫力量只会任人宰割，唯有比恶更恶的善良才是守护一切的秘密。

与恶龙搏斗，总该有斩杀恶龙的武器。

夜幕沉沉，昏暗的牢房中，一直坐着的顾辰缓缓睁开双眼，一双在夜幕中比夜幕更深臣的眼眸中划过一抹金色的流光。

第二天清晨，顾辰洗漱过后，一队步伐整齐的虞候进入她所在的牢房，一个个左手按刀气势汹汹，随后，有几天没见到的张兵负手进入牢房，身后跟着小心翼翼的牢头。

他慢吞吞的将步子迈进牢房，将军视察战场一般挑剔的将顾辰这里看了一个遍。

顾辰挑眉，将手中擦手的巾子扔进水盆当中，大清早的，这个张兵又唱得哪一出？

张兵率先坐在凳子上，高高在上的看着顾辰说：“百里上案子的罪犯已经伏法，顾辰啊，看来你要在这牢房来继续呆下去了。”

“那要祝贺张兵代县守了，看来你可以将这个代字摘去了。”顾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