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曦刚回到楚国公府,就见清晖苑的下人一脸凝重地匆匆朝她走来。
“少夫人,出事了。”
凤明曦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并不露声色,只疑惑挑了挑眉,一边往清晖苑走一边问:“出什么事?”
“小公子意外落水了。”
“墨墨落水?”凤明曦喉头一紧,当下加快脚步:“要不要紧,请了大夫来吗?”
不待下人回答,她已风一般进了屋子,直接奔着墨墨的房间而去。
珠帘半卷,透过幽幽光影,凤明曦望见室内,绿蔓正低着头,温柔地轻声地与墨墨说着什么。
看样子,墨墨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凤明曦心里松了口气。
“墨墨?”她快步走了进去,视线落在小包子粉雕玉琢打量一遍又一遍,确定儿子没任何损伤,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娘亲,”墨墨拉着她的手,像个小大人一样轻轻拍了拍,“我没事。”
“池子的水很浅,现在天气也热起来了,就当是下去戏水玩了一会而已。”
“你这调皮孩子,下去戏水玩了一会而已?”凤明曦佯装生气地板起脸,却又忍不住爱怜地摸了摸他脑袋,“以后可不许这样吓我,知不知道?”
“你要是出什么事,娘亲这里会很痛很痛,就像被人拿刀子剜了一块一样,知道吗?”凤明曦并非故意吓他,骤然听闻墨墨出事,那感觉真跟有人拿刀子剜了她心头肉一样。
之前花灯节那一回,墨墨意外被掳的事发生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夜里都没法安寝。
夜里睡着睡着,经常会突然起来跑去看一看墨墨,确认他在屋里睡得好好的,她才安心。
那种痛苦的经历,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重复一回。
“娘亲放心,墨墨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让娘亲伤心的。”墨墨睁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眼神明亮得像天上皎皎冷月。
他看着凤明曦,目光自她按着心脏位置上划过,极为认真地一字一顿宣誓般说道。
“嗯,你有这样的认知,娘亲很高兴。”凤明曦欣慰地与他说了几句,就退了出去。
绿蔓跟着她到了外面,确认墨墨完全听不到声音,才轻声禀道:“少夫人,是夫人做的。”
凤明曦原本站在一株花开如幻的紫藤树前,闻言,霍地转过身来,目光凌厉地看着绿蔓,语气却出奇的平和:“详细经过。”
绿蔓轻声道:“事情十分简单。小公子经过池子时,偶然遇到了夫人。许是角度的问题,当时在附近的人不少人说看到夫人拂了一下袖子,似乎是无意之间推了小公子一把,小公子没有防备才突然掉到池子里。”
这段话听来很简单,可其中透过出来的信息量却不少。
凤明曦眼眸眯了一下,“那墨墨怎么说?”
旁观者看到的未必就是事情真相。
不然的话,绿蔓刚才就不会特意点出这个问题了。
绿蔓似乎笑了一下:“少夫人永远都那么敏锐。”
这丫头,还敢打趣她。
凤明曦佯怒瞪她一眼。绿蔓早就摸透她的脾气,自不会怕她。不过一笑之余,也是见好就好,当下说起正事来:“奴婢详细问了小公子,他说夫人当时并没有推他。”
“实际上,他们俩当时并没有直接接触。”
凤明曦眼底疑窦渐显:“这么说,墨墨是自己脚下打滑,才失足掉进去的?”
眼下天气渐热,池子的水又不深而且,凤明曦特别放心的是,早在桃源村时,她就让墨墨和晓晓两个孩子学会游泳。
只要不着凉,在这种池子就算泡上半个时辰,也不必担心墨墨会被淹。
绿蔓却又摇头:“也不是。”
凤明曦愕然。
绿蔓接着道:“小公子说,当时确实没有人直接动手推他。但是,他也不是自己打滑掉进去的。而是感觉腰侧突然有股很强的风撞了他一下,他才一头栽进去的。”
凤明曦脸色一沉:“这么说,墨墨呛了水?”
这话虽是问句,可她语气是笃定的。她刚刚摸过墨墨脑袋,可以肯定墨墨栽进去第一时间护着脑袋,并没有撞到头。
如此一来,在那种情况下,呛水就难以避免了。
绿蔓垂下眼眸,睫毛轻轻颤了颤,她知道少夫人生气了。
“据小公子说,的确呛了两口。”顶着凤明曦怒气隐忍的目光,绿蔓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就是开始时咳嗽了一会,王叔叔给他看过,说是没有什么问题。”
展惜,好样的!
凤明曦悄悄握起了拳头。
但她确定展惜并不曾习武。
“当时和夫人在一块的,有谁?”凤明曦可以肯定,暗中出手推墨墨进池子的,绝对是当时跟在展惜身边的人。
只不过,展惜刻意让下人看见这一幕,并且让下人误会她把墨墨推进池子,又是何用意?
“是当日与夫人一道回来的丫头,名叫丁香。”
“丁香?”低调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丫环,自跟着展惜回府,就一直默默守在展惜身边,几乎从不说话。
如果绿蔓不提,她差不多想不起这个人来。
“看来这个叫丁香的丫环来历不简单呢。”
绿蔓眉头一沉:“少夫人,要不奴婢找人试探她一下?”
凤明曦摇头:“不必。”
展惜今天这一出,不会无的放矢。她担心展惜还有后招,毫无疑问,展惜要针对的人肯定是她。
或者其中,还将墨墨包含进去。
丁香既然是展惜带回来的得力帮手,自然不会一直闲置不用。
不用她试探,用了多久,他们自己就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凤明曦预计的事,很快就成真了。
展惜为了表现她这个儿媳的孝道与本份,即使挺着几个月的孕肚,仍旧坚持每天都到福瑞堂给老夫人请安。
而老夫人每日与她相处上小半个时辰,就感觉精神好上许多,那无端惹来的病痛,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不药而愈了。
为此,老夫人心里还真信了展惜肚里怀着的宝贝是她的“福星”。
这一日,展惜如往常一般,迎着晨光前往福瑞堂。
凤明曦也到福瑞堂给老夫人请安。
两人就在铺着彩石的小径遇上了。
这条小径并非平平寻常的小径,而是有一定坡度与弯度的小径。
小径两旁栽着半人高的花草,郁郁葱葱,看着倒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然而,凤明曦与展惜这一相遇,似乎无形中就给这条小径增添了几分令人瑟瑟的杀机。
“那天的事真是抱歉,墨墨没有大碍吧?我听说他呛了几口水呢,是不是被吓坏了?”
既然迎面相遇,自然不能扭头当没看见。
展惜在两人接近那一刻,就已经抢先开了口。听着她柔柔婉婉的声音,再看她仙女一样不染纤尘的神情,再加上她在这国公府生活了十几年,威信自非凤明曦可比。
附近的下人,瞧见这一幕,自然而然在心里更倾向于他们的将军夫人。
“有劳夫人挂心。”凤明曦对她没有长辈的敬重,只是维持基本的礼貌冷淡回了一句而已,“墨墨很好。”
不过,她的冷淡与展惜的柔婉温和,在这条只栽着半人高花草的彩石小径中,对比得分外明显。
然而,就在凤明曦的话刚落,展惜却忽然捂着肚子,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接着,她似是吃痛不住,竟然顺着小径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她身边的丫环立时气愤地大声质问:“少夫人,就算你心里不满,你也不该推夫人啊。她现在身子重,你这一推是想要她的命吗?”
凤明曦愕然眯了眯眼,好啊,原来展惜故意慢吞吞挪脚步,是有心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冷笑一声,沉着眉眼反叱:“有时间在这为你的主子打抱不平,还不如赶紧过去把人扶起来。”
丫环噎了噎,目光怨恨地从凤明曦脸上匆匆扫过,这才手忙脚乱跑下去搀扶展惜:“夫人,你怎么样了?”
凤明曦站在原地没动,而是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眸,偶尔掠起的视线会在那凶狠的丫环身上停留。
刚刚,那丫环给她的感觉十分奇特。
仿佛,有什么诡异的事情正在超出她控制一样。
展惜这一摔,自然把动静闹大了。她这边尚未安置下来,老夫人那头又突然传来病痛难抑的消息……。
凤明曦却什么都没理会,在众人谴责她冷血残酷的眼神里,毫不在意地带着绿蔓施施然回清晖苑去。
大夫很快来到府里,因展惜身怀有孕,大夫自然是先给她看诊。
“好在夫人这一胎坐得稳,又过了前三个月最危险的时期若不然今天跌这一跤,可真悬了。”
大夫无比庆幸地说着,一边抓笔写方子:“不如今后也不能大意,一定要好好养胎,万不能再受什么剧烈的伤害。”
南宫霁满怀感激的让人送走大夫,沉吟片刻,才转身去了福瑞堂。
未进屋里,刚到门口就听闻里面传出老夫人不断的呼痛声。
那惨嚎的音调,饶着让南宫霁这个大男人听了都觉心底一震,有股寒意莫名就涌上来。
“母亲?”他敛了敛气息,大步踏进去,正好大夫掀了帘子刚从内室出来,“大夫,我母亲怎么样了?”
“为何她叫得如此厉害?”那凄厉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喊声,让他差点误以为正有什么犯罪的事正在发生呢。
大夫只能无奈苦笑:“老夫人头痛欲裂,压根就止不住,她受不了痛楚方一直如此叫喊。”
南宫霁一愣:“请大夫想想法子吧,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大夫叹了口气:“如今之计,只能先让她喝些安神镇定的药,让她暂时先安静下来再说。”
送走大夫,老夫人喝了药,本来该陷入沉睡的也不知是她头痛得太厉害还是别的不明原因,她竟然没有睡过去。
不过好在,暂时能缓解她几乎要发狂的头痛了。
虽然脑袋还一跳一跳地扯着,但好歹她能安静下来说几句话了。
“展惜肚里的孩子怎么样了?”一开口,老夫人就先关心展惜的情况,展惜在外面被凤明曦推倒的事,她是知道了的。
南宫霁此刻并没有多想,见她紧张自己的孩子,遂也道:“大夫已经看过,她没什么问题。”
“怎么会没问题,”老夫人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一定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被磕到碰到了。”
“那是我的金孙,是我的福星。你看看吧,展惜一摔倒,我就跟着受罪。”
“一定是有人想对我的福星不利。不,不对,那个人是想对我不利,所以才对展惜下手。”
“凤明曦就是个祸端,气量狭小,还睚眦必报。”
“展惜已经跟我说过,那天是墨墨猛地冲出来,还奔着她肚子冲去还对她出言不逊,她为了护着我的金孙,才失手推了墨墨一下。”
“她也没想到那轻轻一推,会把孩子推到池子。”
“不,说不定那孩子跟他娘一样耍心眼为了陷害展惜,故意顺势跌到池子也说不定。”
“那孩子屁事都没有,凤明曦还咬着这事不依不饶。”
“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就是凤明曦为了报复展惜,才刻意在那条彩石小径把展惜推倒的。”
老夫人本来阴沉着脸,此刻竟然越说越暴怒,似乎连头痛都忘了。
而且,全程都在自说自话,一点也没给南宫霁开口的机会。
“不行,让人把南宫无殇叫来。凤明曦那个祸端,不能再继续留在我们楚国公府了。”
听到这里,南宫霁大吃一惊:“母亲,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现在身体不好,该好好休息才对。”
老夫人却不顾他劝阻,挣扎着下了床:“做什么?”
她恼怒地推了他一把,“有人要害你娘的性命,你说我该做什么?”
她的脾气竟比从前暴躁了数倍不止。而且,态度也无比强硬。
南宫霁眉头一拧,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与狐疑:“母亲,这些事情也许有什么误会。”
“去,回你的将军苑陪媳妇去,别在这挡着我的路。”老夫人却不由分说推开他,趿了鞋子就往正堂走去。
正在这时,有下人匆匆前来:“将军,夫人的情况不太好,请你回去看一看吧。”
南宫霁心头一紧,一边是老娘,一边是媳妇……。
他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朝言嬷嬷吩咐一句:“好好看着老夫人,千万照顾好她,我先回将军苑看看夫人。”
说罢,就匆匆转身离开了福瑞堂。
老夫人对儿子的焦躁完全视而不见,仿佛也没听到下人禀报说展惜情况不好。
见无人再阻拦她,一身威严地往厅中上首的楠木圈椅一坐,立即高声道:“来人,去清晖苑把南宫无殇叫来这里,我有话对他说。”
言嬷嬷吃惊地看着她,面前的老夫人似乎完全换了个人一样。
似乎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也完全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与劝解。
脾气与态度都蛮横无比。
与过去那个尚算慈祥的老夫人相比,简直如同天壤之别。
南宫无殇原本正在清晖苑与凤明曦拿着一本古籍探讨着其中的内容,听闻老夫人十万火急将他叫去福瑞堂,只得对凤明曦道:“小曦,眼下这情况,你万事小心些,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凤明曦盈盈一笑,俏美的脸庞完全不见丝毫担心:“你放心去吧,我就在清晖苑等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南宫无殇心里不踏实,可祖母叫到,他又不能不走这一趟。
临出门前,他还忍不住回头深深凝望了她几眼。
待赶到福瑞堂,南宫无殇有些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混乱情景。
老夫人抹着眼泪,却呼天抢地不顾众人劝阻,一个劲的想要拿脑袋去撞柱子。
“祖母,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大喝一声,袖子一挥,将众人苦劝不住,几乎拉也拉不住的老夫人拂到了椅子去。
老夫人立刻被人牢牢围着按在椅子里动弹不得。
这下,她没法作妖去撞脑袋了。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老夫人却继续呼天抢地抹起泪来朝这个孙子哭诉:“无殇,我要死了。要被凤明曦那个祸端害死了。”
“她要把我的福星给祸害了,那跟直接害死我有什么区别。既然让我活活痛死,还不如让我痛快点一头撞死算了。”
南宫无殇眉头沉了下来:“祖母在胡说什么?”
怎么他祖母看起来有点疯疯颠颠不太正常的样子?
言嬷嬷偷偷抹了一下眼泪,瞄了眼震惊到不敢置信的男子,低声道:“公子,老夫人头痛的毛病又犯了。”
“而且这回,痛得比之前更加厉害。老夫人这是痛得受不住了啊。”
要不然,老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脾气暴躁还寻死觅活。
南宫无殇听到这话,心头就沉了沉。
之前老夫人头痛的毛病就没找到病因,好像是突然间就不药而愈了。
那时正逢展惜挺着个大肚子回来,老夫人才会觉得展惜肚里的孩子是她的福星。
所以,今天这些事,都与展惜有关了!
“无殇,”老夫人脸上那种疯狂的表情似乎淡了下去,可她眼底跳动的火焰却透着某种让人惊骇的炙烈,“祖母从小就疼爱你,对你寄予厚望,你一定不会令祖母失望的,对不对?”
南宫无殇心里浮上不太好的预感,心里警惕着,面上倒是恭顺之色:“祖母有什么吩咐,你请说。”七彩qiai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