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歇马车在王宫前面停下,侍卫检验过纪府的牌子,便放行了。纪夫人从琉璃车窗向外看去见侍从皆是新衣甲新面貌便知这是亲王殿下的亲卫军。以往去宫中请安到宫门便要下车的。
马车顺着清理出的道路一直到内宫门,方有侍卫请纪夫人下车。这里再验一次牌子,内宫门有备着的暖轿,纪夫人颇是惶恐在帝都宫中凡能在宫中坐软轿的皆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或是身份极尊贵的命妇。
纪夫人三品诰命离极尊贵还是有一定车程的。
暖轿四周包着毛皮两个壮硕的仆妇抬着经转几重屋落几座宫门,便到了一处白墙蓝门的院子,院门敞开着,守门的仆妇听到动静出来,听说是纪夫人直接就请了进去。暖轿直接停到郡王妃的院廊前。
这北疆王宫颇大,如陆侯所言,这些年陆侯也只用几处院落而已。此次穆安之带的人不少郡王妃分到一处不小院落。
已有侍女进去回禀郡王妃带着女儿迎出来纪夫人快走几步直接就握住郡王妃的双手,嗔怪道“北疆风寒,姐姐怎么还出来了,快进去。”
郡王妃笑,“隔窗看到你来,就忍不住了。”
大姑娘打起毡帘,笑道,“娘跟婶子进屋里说话吧,别在廊下站着,当心呛了风。”
北疆的寒风都吹不散旧友相见的喜悦,郡王妃与纪夫人一直到进屋,握着的手就没有松开过。侍女端来奶茶,大姑娘接了奉给纪夫人,“以前听我娘说过北疆的奶茶,我这两天是头一回喝。外头冷,婶子喝点暖暖身子。”
纪夫人接过奶茶,望着大姑娘秀美的脸庞,欢喜中忍不住一丝酸涩伤感,“这是大妞妞吧,记得上回见她时,她还在襁褓中,一转眼,这孩子也这样大了。”
大姑娘笑笑没说话,郡王妃倒是看得开,“说是一转眼,却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原以为再不会来北疆了,不想咱们倒是在北疆重逢。”
“可见姐姐跟北疆有缘。”纪夫人也便将往事丢开来,先从怀中取出礼单,说,“先时听说姐姐与殿下一起来北疆的事,我既惊又喜一时都不能信。我给姐姐、大妞妞备了些北疆土物,姐姐切莫与我客气推却。”
“我跟你客气什么呀。”郡王妃直接递给闺女,让闺女收下了。
大姑娘问,“婶子,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叫厨下去做。我也会烧几道小菜,一会儿也尝尝我的手艺。”
纪夫人也不客套,笑,“那我可有口福了。婶子什么都吃,不挑饭食。”
这个大姑娘是听她娘说过的,也便一笑,出去准备午饭,好让两位久未见面的长辈好生说说话。
大姑娘出了门,纪夫人又一次握住郡王妃的手,翻过来看她掌心薄茧,忍不住掉下泪来。眼泪一滴滴落在掌心,热的烫人,郡王妃拿帕子替她擦了,反劝她,“这有什么好哭的,我这些年过得虽清净些,倒也不错。”
“我一时想骂晋王一通,可想想,姐姐这些年,我们也没能帮上半点儿。”纪夫人忍着伤心,接过手帕擦去眼泪。
纪夫人比郡王妃大几岁,因都是武将豪门,少时便认识,只是因年龄的原因,并不算熟悉。后来两人做了妯娌,郡王妃进门早,对这个弟妹很照顾。纪将军成亲后出过一件事,去同僚家吃酒,遇同僚表妹,此女弹一手好琵琶,酒乐服侍,极尽温柔。再加上此女生相貌极美,纪将军在同僚家住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琵琶表妹温香暖玉睡在身畔。
纪将军当时还有些恼,同僚倒是大方,宽慰道,“放心,你若不喜,我另打发了她就是。说是表妹,其实亲缘远的很,不要紧的。”
人家退一步,纪将军反是有些不忍。当时也没带那女子回家,纪将军回家商量,纪夫人当时就爆了。
纪夫人堂堂姚国公嫡亲妹妹,姚公府嫡脉,倘不是当年姚国公府势衰,再加上初袭爵的姚国公年轻,刚刚在北安关建功,一时声名未显,还有姚纪两家世交,纪夫人纪将军两个也算青梅竹马,就这样纪夫人嫁纪家嫡次子也是纪家高攀。
结果,新婚未过,她刚有身孕,这人就弄个妖精回来,还青梅竹马呢!纪夫人给气的不轻,要不是为着孩子,和离的心都有了。
按理,这么个女子,打发了就是。
可当时纪将军也年轻,再加上被妻子骂的狗血淋头没面子,而且,据郡王妃估计,纪夫人大概不只臭骂,私下可能还有动武嫌弃。于是,原本对妻子有些愧疚的纪将军啥愧疚也没了,再加上他大概对这女子很有些意思。于是,非要较这劲儿,转身就把这女子带回府了。还说什么,妻子有孕,原就该给丈夫纳小。
纪夫人听这话,也不管有无身孕了,立刻就要收拾行礼回帝都。
两人闹成这样,纪大将军因回帝都述职,下人们岂敢不知会郡王妃。郡王妃先安抚下纪夫人,言说就这样回帝都也够无能,你就是再嫁,难保就不遇着三心二意的,可这世间,有地位的男人娶个把妾室还真不算三心二意,就是要走,也不能走的这么窝囊,难不成堂堂国公府贵女,连个妖情都斗不过。
先安抚住纪夫人,小叔子纪将军也来找长嫂诉苦,无非就是媳妇多么的凶悍多么的心胸狭窄不容人,狐狸精又是多么的温柔如水善解人意。
郡王妃听完这话并未发作,再明白的男人对着女子都会犯蠢,郡王妃说,行,二弟说的这么好,我去见见这位姑娘吧。纪将军大喜,想大嫂一向明理,倘大嫂觉着他那心肝儿是个好的,以后俩人的事也能顺遂些。
郡王妃就见了一面,果然是极娇柔极美丽的女子,问出身来历,父母俱亡,投奔表亲。再问得细些,琴棋书画都使得,歌舞博戏亦是通的,琴棋书画诗词曲赋都是跟表亲家的表姊妹一起学的。问得再再细些,管家理事就不成了。
郡王妃转头跟小叔子说,“就她这年纪,琴棋书画、诗词曲赋的造诣,必是童子功。可正经人家教女孩儿,即便要把女孩培养成个才女,也不会半点管家之事都不教。你这同僚家,对这女孩子没安好心,这原就是看中她的容貌,将她往婢妾一流养的。人家请你吃酒,原就是为了送人,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纪将军还没蠢到这地步,郡王妃道,“得去她老家打听一二,看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言,还有赵家,是否有所隐瞒。再有,我得提醒你一句,这女子跟你之前,怕非完璧。”
纪将军震惊的,“不能吧,当时炕单子上可是……”
“你去问问咱们府的言大夫,问他是否男子醉酒到神智全无还能行床事的?”郡王妃说,“便是他家想送人,这样的美人,人家并不是供人取乐的乐姬家伎,原可大大方方的送。这是正经良家女子,即便你不收,凭这女子姿色,有的是人会收。为何要醉酒后把人送去,再说,你什么时候醉到过神智全无?二弟,你何尝是这样不谨慎的人?而且,她身边这侍女,跟她时间不长,连煮的茶都不合她的心。二弟,咱们先查查清,再说收房的事。”
叫郡王妃一分析,纪将军这会儿已经没收房的心了。
不过,被人设美人计,纪将军也得弄清楚。纪将军道,“先问她一问,倘她不实,再去查不迟。”
郡王妃道,“现在不急,三日后再问。”
待三日后,郡王妃请这女子过去,纪将军在隔间听着,郡王妃先问她是否完璧之事,那女子沉默半晌,坦然的出乎郡王妃意料,“不敢瞒大奶奶,服侍二爷前,我已非完璧。”
“那你为什么还敢服侍我家二郎?你不知他的身份?”
“正是知道二爷的身份,我才敢冒险一搏。”那女子十分镇定从容,却忍不住的羞愤,“我原是赵家表亲,我父亲原是沙州来往新伊做生意的商人,因与赵家沾了亲,便攀附了赵家,每年银子抽头,赵家是拿大份的。有一年商队在路上遇到马匪,父亲过逝后,族人要夺我家的家产,我母亲带我投奔到赵家来,却不想一应家产都落到赵家手里。因我有几分颜色,赵家让我与他家姑娘一起读书学习,却只教我些取悦人的玩意。我及笄后,赵老爷原是想将我送给秦将军,赵大却对我生了邪心,将我奸污了。想直接用我联姻上等将领已是不能,秦将军为人谨慎,即便喝多了也不会留宿。二爷那天的酒里,下了蒙汗药,不然二爷哪里会醉的那样快。那天也没发生什么,炕单上的血是鸡血罢了。”
“我听说二爷性情赤诚,是个好人,才敢借二爷离开赵家,如今大奶奶都知道了,求大奶奶给我寻个去处。”那女子自嘲,“二爷这样的人,是个好人,可也太天真了。正经人家的女子,哪个会不明不白的就许以终身呢?听说二奶奶因我与二爷不快,男人就是这样,以为全天下女子都心仪他们。倘我不是打听清楚二爷的家世人品,倘二爷是街上要饭的,难道我会多看他一眼?难道赵家会把我送给二爷?我因着自己私心,对不住二奶奶。二爷还年轻,他不知道,一心待他的人才会劝他拦他,我这样的,才只会纵着他。因为我不是真心,真心的女子,谁会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纪将军原有几分恼怒,听到最后,却也没与这女子算账的心,反是让大嫂给她寻个妥当人家。哎,人家都说不是真心了,纪将军也不是受虐体质,回头都不必人劝,就去给妻子赔了不是。
虽然待兄长自帝都回来,又挨了顿臭骂,纪将军吃此教训,从此不染二色。
纪夫人多感激郡王妃呀,她那会儿也年轻,多亏这位大嫂时时指点,后来纪大将军过逝,郡王妃帮纪将军收拾纪大将军手下能收拢的兵将势力,不能收拢的,也做至交相处,守节三年后改嫁,纪将军纪夫人也送了重礼。
郡王妃望着纪夫人自责伤感的神色,温声道,“我当时说了的,倘有人要我命,那会儿就该上折子为我不平了。我知道你们的心,当时的情形,多填进你们来又有什么用呢?你们好好的,我也放心。”
纪夫人一向直率,悄悄道,“姐姐来北疆的事我着人打听着,朝廷也没说什么,像是默许的意思。倒是晋世子,听说在朝被言官参了好几本,不过也不是大罪,无非就是言语不端行止不谨,还有说是生母逾制逾礼,已被削去侧妃位,自来子以母贵,郡王妃还有旁的侧妃所出之子,我看晋世子的位子不大稳了。”
“原本晋王藩再传承也只是国公位了。”郡王妃摇摇头,她那二婚丈夫惯常会走捷径的,会有什么手段也说不定。不过,她并不大关心,一个人若自己立不起来,走任何捷径都是如无根飘萍,禁不得一阵微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