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缭绕,炉火飘摇。
童颜白发的居士缓缓摇扇,另一手放在棋笥内,抚着落入指间的棋子。
寻常人等一心两用,多数顾此失彼,但草谷居士一径不疾不徐,药罐噗噗微响,而棋秤上的落子也稳中含着一股傲气,丝毫不落下风。
“哎呀,怪不得师兄不肯与你下棋……你未免算计的太精。”
每一盘都只输一目半目,虽弈棋小道,不过未免精明太过——莫怪师兄一心防着他,一心又忍不住□□起来。
草谷居士天生笑面,此时也不乏一股极易令人放松的亲切,双眼微眯,抛出一句笑言。
“教你赢了这几盘,我也该回报一二才是——如今火候正好,最宜趁热服药。”
浓褐的药汁夹带滚滚白烟顷入药碗中,一股涩涩的苦味已然弥漫开来。
山中日月无人问,闲敲棋子落灯花。
叮铃铃的铃声由远及近,一双嫩白的小手已经代他捧上药碗,瞬间烫的她原地吱哇乱叫,一边鼓着双腮用力吹气,一边左右手来回互换,不愿扔开药碗。
润玉见她指尖被烫红,赶忙伸手取过放在一旁,拉开她的手,见全都烫红了,立刻耐不住连连摇头。
“呵——”草谷居士举起蒲扇半掩住脸,连连偷笑,“小忆如,如今竟学会疼人了,你爹非气死不可。”
“哪有,谁叫长老你欺负人——这药明明是用来药浴的,你却叫这傻子喝下去,别把人喝坏了!”
“傻子”无奈地看着她,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又从藏经阁偷了什么玩意儿?”草谷长老点点她鼓囊囊的胸口,双唇一抿,反而更像笑意渐深,配上她那张童颜,又憨又甜,叫人一见就忘了她乃是蜀山派长老之一,反而如邻家女一般让人忍不住亲近。
忆如眼眸一转,抵赖道:“哪有,我这是‘借’,他不是水系法术很厉害吗?我借来向他请教一番——三人行必有我师,孔夫子的名言呀!”
“哟,懒丫头也知道学本事啦,我可得向师兄报喜!”
被许多人翻阅过的竹简表层早已包浆,触手光华,颜色油亮,展开一看,其中法决寥寥数句,字字句句辗转于舌尖,竟觉得其中深不可测。
——此地法术分很有几分大巧若拙的意味,竟叫他细细咀嚼下生出一股顿悟之感。
“瞧,这才是有慧根,与他相比……你啊,缺心眼儿。”
忆如舌尖一吐,扯了个鬼脸,“他才是个傻子!”
……
这一战,早已久侯了千年。
黑甲上沾满天兵神将的鲜血,银铠上泼洒阿鼻妖魔的血渍,刀光剑影照亮了兄弟二人的面庞,锋锐冷光中全然变得异样白皙,灼灼欲透。
“别打了……”锦觅抱住头,哽咽不成声,站在魔群中一直不断叫道:“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终是那千万年屹立战神之位的魔尊勾起勾魂摄魄的笑容,复仇之火越烧越旺。
“常言道:‘心无二用’,其实不然,待你参悟何为一心一意,所谓一心二用的法门,便于你无所遁形——一神守内,一神游外,左圆右方也是一种规矩。”
一心一意……
滑腻腻的血沾满剑柄,润玉低头一笑,眼见旭凤踌躇志满之态,眸中绿光一闪,惯常用的寒冰宝剑滑入他左掌中,迎着昔日战神愕然之色,左右手各使出不同的剑路,再度将他那一力破百巧的霸道剑势压制下去。
“润玉……润玉!”
忘川中爆出一股熟悉的灵力,叫他剑势一顿,剑锋划过旭凤面颊,直破了那张能蛊惑六界的俊美容颜。
忆儿?!
忘川中的恶鬼冤魂无声尖嚎着化作道道惨绿的荧光漂浮于川上。
道道粗壮的藤蔓自川中蜿蜒伸长,攀住那条和岩石无异的怪异长虫,绿光没入藤蔓,将其滋养的更是粗壮,但同时巨虫用力翻转身体,将那些藤蔓寸寸绞断。
此消彼长,藤蔓生长不及绷断之势,随长虫冒头,道道黑色雾气从它身上四散,凡是沾染到的仙神魔将无不是如同沾了剧毒,只稍沾到一点,便大肆吞吃着此界的灵气,直到将依附的灵源吸尽,将之化作枯骨一副。
千万年的不甘和欲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恨在那声音响起时便被压倒,润玉厉目一睁,其中妖邪的绿光将旭凤摄在原地,随后旋身飞往川心。
……那般的气息,定是穷奇!润、玉!你都做了什么?!
但他飞的实在太快,旭凤擦去脸上的血渍,厉喝一声,“取弓来!”
……
当日他只拉着这丫头的手,学过那唯一一个水咒。
“雨、恨、云、愁——”
忘川中心掀起两股水龙卷倒吸入天,须臾之后,无云无日的魔界淅淅沥沥竟然降下一股寒意冻人的冰雨。
那雨,不,那不叫雨,凡是被浇到的仙、魔全都灵力渐渐消散,四肢无力,宛如喝醉了酒一般接连倒在地上。
而始终无形的忘川却寒意弥漫,白色的霜冻渐渐凝结在冰面之上……
忆如眼睫上挂起细碎的冰珠,仰头看着润玉渐渐惨青的脸庞还有慢慢开始凝覆在他肤上的冰雪突然嘻嘻一笑。
“白娘娘,我还你的情了。”
唇上一热,一股澎湃的灵气沉入腹中,润玉愕然望向妻子,却见她旋身一转,笛声呜咽响起,朝那巨虫飞去。
“苗疆女子,何曾怕你这种长虫!”
“忆儿!回来!!”
“凤凰,不要!”
箭上烈焰腾然而起,红莲业火依附箭支扶摇盛放,离弦之箭夹带火光风驰电掣奔向忘川中心……
不过一刹那,那么短,又那么长。
那道红莲业火没能射中彼岸的天帝,比山岳还高的巨虫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扭动中重重砸进忘川,一瞬冰雪消融。
“锦觅!——”
“凤凰,我当日欠你一命……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