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平侯回京时正值边疆安稳,秦尧在军中威名远播,镇住了一方水土,只是近来平周又有蠢蠢欲动之意,却派人来说是要与大殷正式议和。
此前和亲,那位宗室出来的公子没过多久便在平周香消玉殒了,为防有诈,女皇欲派人重新前往西南边境,作为使者,与其签署条约。
太女却在朝中举荐了秦岫。
盖因此人选不仅要有勇有谋,还得具有一定的震慑力,才能在军中稳住军心,秦岫身为定平侯嫡亲的侄女,自是应了那句虎门无犬女。
女皇当即将秦岫召进宫中,直接封其为宣庆侯,不日领军前往西南。
秦岫这几日整天不分昼夜地和谢倓厮混在一起,比小别胜新婚还要腻歪,太女做这个决定前就已经提前来找过她,这是家国大事,秦岫丝毫不敢有懈怠之意,一方面也是想借此事立功,重新在朝中立足。
她如今还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条命,可人已复活覆水难收……与其将难受都摆在面上,还不如活地光光彩彩,一切自当重新来过。
她没有资格糟蹋这条命,也不能再把它活地糟糕浑噩透顶。
她要爱惜,要保护好,否则对不起为她成为炼鼎的秦尧,对不起顾衡,也……对不起把她从刑部大牢带出来,还因此而受罚的谢倓。
“陛下找过我了,”秦岫坐在床边,揽着谢倓的肩膀说,“三天后我启程去西南边境,她应承了我,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她就答应我们俩的事。”
谢倓的目光紧了一下:“……又要走么?”
“不会让你等很久的,”秦岫亲了亲他的额头,“只是议和,我处理完就能回来。”
谢倓:“我要跟你一起去,你不能再出事了,我……”
“不行,”秦岫打断他,“你的腿伤还没好,这不是儿戏,你就在陇京等我。”
谢倓道:“我没有这么娇贵,你让我去。”
秦岫拒绝地十分利落:“不让。”
“长渊……”
“……”秦岫的表情有点维持不下去了。
谢倓抓紧时机再接再厉,抓着秦岫的袖角轻轻晃了几下,直接毫不吝啬地放了大招:“妻主……”
这一声不知道戳中了她身上哪个点,两个字话音刚落,秦岫只觉得心尖尖上突然一抽一麻,然后她不由自主地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扶住了床沿,被他这一声“妻主”叫地老血沸腾,四肢酥软,眼前金星和粉红泡泡齐齐冒了出来,一脸如坠云端的神色,人都沉醉了进去。
谢倓见状,立刻乘胜追击:“你让我去么……”
好在秦岫理智尚存,还没有彻底色令智昏,闻言立刻正色起来:“不行。别想用美人计。”
谢倓蹭着她,委委屈屈地道:“你都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你舍得跟我分开么。”
秦岫偏着头回蹭几下,揉了揉他的脑袋:“舍不得也要舍,战场上刀剑无眼,虽说是议和,谁知道这中间会出什么意外?”
“再说了,这是我们女人的事,”秦岫拉过他的手吻了吻,“听话,在家等我,嗯?”
谢倓二话不说,突然用双手卡在秦岫的腰际两侧,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秦岫始料未及,惊了一下,本能地用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反应过来后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你干什么?”
谢倓抬头看着她,十分认真且有理地道:“论力气,我比你大,论武功,我也不比你差,谁说男人就不能上战场了?”
秦岫面无表情地思考了一会儿,就在这期间的空当里,谢倓已经鬼鬼祟祟地凑了上来,先是在她下巴上轻轻啄来啄去的,而后头稍稍一偏,对准了秦岫的脖子,柔软的嘴唇刚贴上去,秦岫顿时浑身一颤:“……你别动我,被你一折腾,我连马都骑不了。”
谢倓停止了动作,眨眨眼,温柔且无辜地对她笑了笑。
就跟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似的。
他碰到秦岫垂落在肩头的乌黑长发,手指漫不经心地挑上一缕,在指尖绕来绕去地把弄,同时轻声细语地说道:“我给你沐浴好不好?”
秦岫见招拆招地道:“……不用,我看得见了。”
试图让她在床上松口的男人顿时泄了气,想硬来,又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磨了磨牙:“那亲一下可以么?”
秦岫看了他一眼,忍住了没笑,故意板着脸道:“大白天的,别胡闹。”
谢倓闻言,当即把手一甩。
不玩了!
两个人一直闹到了傍晚,秦岫才恋恋不舍地从王府离开。
这个时间总能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平静与哀伤……因为它总能让人沉没入许多的回忆里。
回忆总是哀伤的。
她第一次进宫时喝醉了,摇摇晃晃地翻入了自家的宗祠,正在罚跪的秦徽指着她忍无可忍道:“醉了就回自己房里去。”
她离开十三庭的时候,沈醉抱着覃步胭的头,她看着这个昔日被自己称作大哥的人,毫不留情地把他送给自己的长箫扔在了地上。
许多人都死在那一天。
故人还存活在回忆里,再回想起来的时候,那些刻意忽略的感情便也好似在万分平静的心中失去了禁锢,短暂地将人淹没。
其实她在大牢里的时候,沈醉曾去见过她一次。
他还是那句话:“覃步胭的尸身在哪里?”
秦岫浑浑噩噩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从血气里透出来,她突然发出一声嗤笑,问他:“这么久以来,你是不是从没回过断肠崖?”
沈醉愣了一下。
“我把他们,都葬在那里了。”秦岫嘴角含着笑,缓缓地吐出那些久违的名字,“上官昱,曲流觞,还有自刎的白清行,被他杀死的沈昙,还有许多许多的人,包括覃步胭。”
“一家子兄弟姐妹,就该整整齐齐的,对不对?”她问沈醉,“如果你回去过,就该看见,十三庭的废墟里,就埋着你曾经的家人。”
沈醉呆呆地看着她,看了不知有多久,他早已在覃步胭死的那天就走火入魔了,因为那天他几乎失去了他的一切,他的家,他来自五湖四海的亲人,他们曾经一同从血海刀山里走下来,互相搀扶着,谁也没有放手。
就在那天,全都破灭了。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是白的,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一点的血色,唯有来之前刻意勾画的眼角透着诡异的红,沈醉笑了,越笑越大声,直到这一刻他也没明白,眼前这个人,这个亲手毁了他一生的人,她杀了他们,又给他们最后一个容身之所,究竟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旧情。
他不明白,大团大团的东西在他脑子里纠结成了乱麻,撕扯着,混乱着,恶狠狠地吼着要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他又是笑又是哭,眼泪肆无忌惮地从脸上流下来。
“……你说的对,”沈醉闭上眼,嘴角含笑,“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所以,阿泠,大哥在黄泉路,等着你。”
疯了的人疯了的心,疯了的嘴里也说着疯话。
他一边大笑,一边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大牢,不知去往了哪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