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死瞎子!”隔着门板,只听尹盛破口大骂,“一个字都不往外吐,铜齿钢牙也就罢了,命也是铁打的不成?!”
又一道声音十分狗腿地说道:“大人别慌,我……”
还没说完,就被跳脚的尹盛劈口打断:“你知道个屁!我不慌,等脑袋掉了再慌吗?!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顿了一下,语气森然地道:“除了舌头,别的都不用留着,她这次不说,就割了她的耳朵,下次还不说,剁了她的脚!另外,留神着别让她死了,误事!”
“是是是,小的明白。”
秦岫早年在自家私牢得以练就一身十八般折磨人的手法,绕是样样残毒,却也没试过什么“割耳”“砍脚”诸如此类,若非血海深仇,她都习惯给人留个全尸,何况她如今也算是金盆洗手。听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凉气从脚心一路直窜脊梁骨。
这个节骨眼上,能让尹盛如此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怕也只有柳怀安了。
玄衣卫分署离这里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这个地方她已经没耐心再待下去了,已经和尹盛周旋的够久了。魏婉秋那些人都在等着她回去做主,还有谢倓……被连累,被困在王府连门都出不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速战速决,今晚务必事成回京。
既然已经知道了柳怀安的下落,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拖住她们。
秦岫深吸一口气,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然后抬起脚,猛的发力,将那扇严严实实的门给踹地嘭一声响,霍然从里面打开,又出于惯性而小幅度弹回来些许,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谁?!”正在说话的二人齐齐回头,除了一脸怒容未消的尹盛,另一个正是她的心腹,那晚秦岫曾见过,立刻就认了出来。
看见自己派去找的人毫无预兆地出现,还是在这个地方,那个“谁”字刚刚喝出,尹盛下意识一愣,眼睁睁看着秦岫缓缓收回长腿,冷若冰霜地走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尹盛总感觉这位的眼神跟刚见那会儿不一样了。屋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照明的东西,只有西墙开了一扇高挂的小窗,月光冷冷清清地透进来一束,惨白地近乎泛蓝。
真是像极了一个昏天暗地的牢房。
秦岫的眼睛在黑暗里不怎么管用,略有些视物不清,那束月光便像及时雨般起到了十分微弱的作用,她借着那点子亮,看见不远处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形轮廓。
秦岫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尹盛,笑了笑:“原来尹大人在这里,叫我好找。”
“……”尹盛原本要说的话就这么被原封不动地堵了回去。
分明那个被找的是她才对吧?!
尹盛虽然脾气急躁,稍有不顺便喜欢动辄爆粗,可也是个人近中年的老狐狸,立刻上来笑呵呵地打圆场,试图转移秦岫的注意力:“是我的疏漏,叫两位受惊了,我现在就回去,着人另外安排厢房。”
秦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演,接着演。
门都给他们锁了上去,还专程把守夜的也调走了,说不是故意的秦岫都不信。
见秦岫没动静,尹盛心中暗自咬了咬牙,面上仍旧是一派和颜悦色的笑:“怎能让您踏足这种地方,我正好有话要和大人说,嗯……咱们不如出去谈?”
秦岫想知道她到底还能装到什么时候,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出去的迹象:“就在这儿说。”
尹盛嘴上答应,却对一旁的心腹悄悄使了个眼色,心腹跟在她身边已经四五年了,立刻会意,十分有眼力劲儿地赔着笑说:“那小的先出去。”
“都别动,”秦岫冷冷道,“谁动,我削了谁的脑袋。”
眼看她的手已经扶上了腰上的剑柄,似乎是打算言出必行,尹盛瞪着眼睛,不再装模作样地客套,开门见山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先看看这个,”秦岫从怀里将玉令拿出来,“认得这是什么么?”
尹盛定睛一看,当下认了出来:“……我们王爷的令牌。”
秦岫心道你还好意思说你们王爷,你们王爷现在让害得门都出不来,外头一堆大臣上奏说他监管不力要削了他的爵位,本就是个挂名的没什么实权,你作孽作到他头上真是好一个审时度势用心良苦啊。
秦岫将那玉令轻轻放回了心口处,当下就给了尹盛一脚,比方才踹门的力气还大,力道直冲腹部。
尹盛哀嚎一声弯下了腰。
旁边心腹吃了一惊,大呼小叫地去扶尹盛,顺带给了秦岫一声怒吼:“你干什么?!我们大人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么?!你……你这是恩将仇报!”
“哪里做的不好,你们心里不是最清楚么,”秦岫逼近,“身为帮凶,难为你到现在底气还这么足,玄衣卫办事,还从没有人敢问,干什么。不过你既然问了,我说说也无妨。”
她掸了掸衣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如你所见,揍人。”
心腹一噎,还要说什么,就听秦岫冷冷道:“眼睛瞎了就挖下来,再他妈多嘴一句试试,你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一个没身份的小喽啰,区区一条狗,也能对我大呼小叫了?真不怕我摘了你的脑袋?”
对这种垃圾,还有什么心慈手软的必要。
这人原本也有两下子,只是武功不济,加上心虚的缘故,再一听她居然是玄衣卫,传说中无比凶残,杀人不眨眼的玄衣卫,方才还气急败坏叫嚣的心腹立刻萎了,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尹大人怎么不说话?”秦岫一字一顿,字字都咬着冰渣子往下掉,“有胆子在太岁头上动土,没胆子认?你们不是特别胆、大、包、天的吗?”
从“玄衣卫”三字出口,尹盛就知道这事是肯定瞒不住了,搞不好,已经连女皇都知道了!
所以这人压根不是普通的官员,根本就是为了麻痹她而做的假象!
尹盛抬头,目光如寒刺,像个被惹怒的河豚,她突然大叫一声,霍然挣开心腹的搀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来,一副要和秦岫鱼死网破的架势,被秦岫抬起手一巴掌甩了过去,她自方才起就心有不平,越想越觉得委屈了谢倓,一股越烧越旺的愠怒全都山洪似的爆发在了这个耳光里。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要为这两个东西闯下的祸背负后果,被迫推到风口浪尖。
那帮子唾沫不要钱,抓着错处就不放的口若悬河的御史,好容易抓住了长乐王的把柄,还不知道要把他欺负成什么样子。
秦岫:“割掉耳朵?砍去双脚?我瞧着尹大人方才嚷嚷的倒是很大声,是不是也喜欢?我给你个错不再来的机会,让你也尝尝这滋味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言行一致地将剑抽了出来,拿在手里,锋利的冷刃对着尹盛那张脸缓缓拍了两下,“嗯?”
一旁的心腹瞠目结舌,心惊胆战地咽了一口口水,默默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
“垃圾,”秦岫冷冷地鄙夷道,“脏了他的地方。”
她的确有伤在身,也容易体力不支,尤其是在心绪起伏过大之后,便会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疲累,可那把怒火在心里一边烧着一边添柴,到现在竟也没有感到多么体力不支。
心腹见状,也不管什么主仆忠心了,小命要紧,拔腿就要往外跑,秦岫制住尹盛,人并未动,手里的剑骤然脱手飞出,铮然一声钉入墙里,心腹只来得及瞧见一道寒光在面前划过,险些迎头上脸地撞上去,待瞧见那剑插入墙面时令其裂开的蛛网状裂纹,当场就软地瘫了下来。
一点小伎俩就吓成这样,这种胆子还敢出来为非作歹,就叫秦岫只剩冷笑了。
一个手刀劈在后颈,尹盛立刻烂泥似的软在灰尘遍布的地上。
……那股腥甜就在这时,十分不合时宜地涌到了喉头上。
秦岫僵硬地在原地顿了一瞬,再次狠狠地将其压了回去,很显然这次要比上次更加费力,她甚至觉得自己咽下去的不是一口血,而是吞了一把钝了的刀,带着生锈的味道划过心头,眼角疼地轻轻一抽。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迈出脚,缓缓走到那边被铁链拴住四肢,动弹不得的柳怀安面前。
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两道血痕从眼角蜿蜒而下,自脏污的双颊一直滑到下巴,血迹干涸,红得已经发黑。
不仅如此,她浑身都伤痕遍布,几乎见不到一片完整的皮肉。
秦岫看着那伤,心里有些发酸,压抑地难过,放轻了声音焦声低唤:“柳大人?柳大人?”
就如尹盛所言,柳怀安被折磨的太久,意识已经处于半崩溃半清醒的状态,那些人或许也曾这么把她叫醒过,柳怀安的第一反应便是往后狠狠一缩,手脚剧烈地哆嗦起来:“谁……你是谁……”
“……我是陛下的人,”一见人有了反应,秦岫大喜过望,连忙道,“我看了你的折子!我是从陇京来的。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陛下的人?”柳怀安愣了一下,突然急切道:“你是陇京来的……真的么?不是尹盛派来骗我的么?”
秦岫用剑将锁链撬开,柳怀安身上伤痕遍布,她想扶着都没地方下手,最后只能挑了伤处最轻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身子,不至于让她精疲力尽软倒下去:“我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查明事因,还长乐王一个清白。”
“我叫秦岫,”她低声说,“是玄衣卫。”
这个时候,怕也只有亮明身份,才能叫人信服。
“玄衣卫……你是玄衣卫?”柳怀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陛下看了我的折子对么,是她让你来的……还有王爷,你拿着王爷的玉令……我都听见了。不枉我……”她哽咽道,“不枉我……”
不枉她为臣之心,不枉她受尽折磨,坚守到了今日。
“这位……大人,”柳怀安声不成声,“我暗中搜集的所有证据,都在……在我家。”
秦岫一愣:“可是我听尹盛的心腹说,她们在你家找了三遍,都不曾找到。”
“只晓得挖地三尺……是找不出来的。”柳怀安虚弱地几乎只剩下气音,秦岫只能将耳朵最大限度地凑上去,才勉强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音,在秦岫未曾察觉的时候,身后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人。手中执剑,直接从秦岫肩头上方横刺过去,穿透了柳怀安的胸背,一剑送了柳怀安彻底归西。
温热的血液溅到秦岫脸上,她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愕然地看着满身伤痕柳怀安被一剑毙命,身上原有的血污被源源不断的新血盖上,鲜红刺目。
她骤然反应过来,身子往旁边迅速一转,那把剑又有了动作,直接擦着她的脸而过,险些在脸上也豁开一道血口子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回头一看果然是在柳家遇上那人,她急喘一口气,开始心浮气躁。
料到了他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料到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奉殿下的命令,”那人依旧是夜行黑衣,黑巾下的嘴唇不紧不慢地蠕动几下,森然发声,“暴露之前,务必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