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前一天暗邸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只不过都是些碎碎巴巴的蝇头小事,不费什么劲,却很容易让人抓狂,秦岫沉着心整理到一半,听见有人敲门,头也不抬地道了声进,而后才抽空一抬眼,看见来人,顿时一怔。
……这不是那天在光天化日下抽了她一巴掌的魏王谢暲么。
秦岫:“……有事么?”
想到那一耳光,她的眼神不由得就从惊诧转为晦暗,人也实在身心俱疲的慌,挤不出装模作样的笑脸,只好这么问。
谢暲冷笑:“行了,别这么看着我,秦大人如今风头正盛,我奈何你不得,哪里还敢随便给你凌/辱受。”
秦岫心说那你是来干嘛的,看你这黑臭黑臭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找我拉架的,不是来给我脸色瞧的,难不成是来跟我告别的?
这可真是足以让人敲锣打鼓宣告天下的稀奇事。
打死她都不相信谢暲这么有闲情逸致。
谢暲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自然地道:“跟我走吧,有人要见你。”
——而后就不由分说将她领到了魏王府。
她跟在魏王身后,一路走来就见各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游廊曲折,心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偏偏前头领路的魏王非要显摆:“修建王府的时候母皇特意放话,说我比二妹懂事省心的多,因此作为奖赏,我的王府要比二妹的更用心些,秦大人呢?觉得如何?”
她父族不如谢昀显赫,又素日看不惯这个二妹放飞自我肆无忌惮的做派,只觉得和秦岫一样讨厌,加上女皇膝下便只有她和谢昀两个女儿,自然是该各种争来比去。谢昀心大,懒得和谢暲你来我往地逞口舌之快,况她对皇位不感兴趣,叫谢暲当做了假想敌也觉得特别苦恼,只好用这种方式来告诉谢暲,你要什么你自己去拿,你想要的我都不感兴趣,本王深深秉持着姐友妹恭以和为贵的精神,不去你眼前晃悠你也别有事没事来招惹我。
因而她平日里看见这位皇姐就当透明人,比秦岫无视地还要彻底,然而梁王的身份比秦岫叫人忌惮地多,每每让魏王有气不能撒,只能憋着。在这件事上压过谢昀一头,就叫魏王心里特别舒坦。
秦岫彬彬有礼地道:“微臣未曾造访过梁王府。”
所以赶紧收起你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脸吧你们姐妹俩爱怎样就怎样都跟老子没关系,再说了王府再好能越过太女府去?
什么时候进了太女府再上天也不迟。
谢暲还兀自沉浸在自我感觉良好的优越感里,碰了个软钉子竟也十分宽容没有计较,只将她领到一处房屋前,自己站到了一边,道:“你进去吧。”
秦岫带着满腹狐疑推开了门。
屋中坐着一个男人,欣长的身影映在面前的屏风上,虽看不清脸,可依稀能辨出熟悉的模样来——朝夕相处四年,秦岫离开十三庭之际最后见到的又是他,又为他的身份大为惊讶了一把,哪儿能不记得呢。
男人发声:“坐。”
秦岫不明其意,然而本能地察觉到这可能是要跟她长谈的架势,也懒得装样子推脱,便走到屋中的茶几旁坐下。
男人隔着屏风见她落座,说了句在秦岫看来十分老套的话:“我以为你不会来。”
秦岫笑了笑,反唇道:“我以为你不想再看见我。”
他们之间的纠葛本该随着“楼泠”这个身份的消失而一同烟消云散,她回到了自己的家族,恢复了自己原本的身份,沈醉嫁了人,说起来本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然而谁都不肯理所应当地承认,分道扬镳后就应该形同陌路——很多事不能就那么算了,秦岫对十三庭的恨积攒多年,沈醉对覃步胭的死耿耿于怀。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帐没有清算。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交集,秦岫也不怎么擅长主动开口跟人翻旧事,瞧着沈醉也不会吃饱了撑得把她叫来然后无所事事的晾着,便只好闭口不言。
“萧忱,”他没有预兆地开口,用无比陌生的语气提起这个熟悉的名字,却叫秦岫心中一凛,缓缓抬目盯住了屏风后那个模糊的身影,听他启唇道,“他没有死。”
秦岫抿了下嘴唇,淡声:“我知道。”语气并不意外。
“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这个我总有一天也会知道。”
“那么,与其猜忌来猜忌去,不如让我给你个准信如何?”男人的声音里有了意味不明的笑,“他在你身边。”
“……”秦岫眯起眼睛,突觉一些事在他这句话面前豁然开朗般串联了起来,她顿了顿,转了话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预州十万铁骑……是你告发的?”
沈醉故作赧然:“是魏王。这是大功,我一个男人要了有什么用。”
“你背叛了他。”
“是他先背叛的我。”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想看见有人和我一样痛苦难当,”他倒是十分坦然坦荡,“他可真傻,居然喜欢上你,不是吗?”
秦岫觉得这屋子里点的香有些熏人,闻多了有些心浮气躁,她没心情跟沈醉论这个,语气有些不耐:“没了?”
屏风后的人默然片刻,问道:“……覃步胭的尸身在哪里?”
两个人的哑谜打到这里终于出现了明了的地方。
“拿情报换自己情人的下场,王夫的算盘打的不错。”秦岫就知道他要提覃步胭,居然心情很好的样子,她语气不温不火,颇有些娓娓道来的意思,闲聊似的漫不经心,“她死在我们家,你说在哪里?令你们十三庭闻风丧胆的,不也就私牢和三十六阵?这会儿早就化作兽人腹中酸水了,她杀了我弟弟,这就是代价。”
“你纵容她,所以失去她,也是你的代价。”
“……真的?”
“假的,”秦岫闲闲发笑,“说起来,如今您已经是魏王夫,还心心念念地想着旧情人做什么?王爷知道了,也不介意吗?”
话音刚落,屏风后的那人突然展颜一笑,深深地看着她,目光透过半透明的屏风射过来,莫名令人心口发烫。
而后他起身,缓缓绕过那架屏风走了出来。
男人披着长发,眉眼精致地有些过分,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开始朝她靠近。这个季节凉风刺骨,他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毁般迷恋各种各样的痛觉,凉气钻入脚心的感觉在别人看来是折磨,却叫他觉得畅快 。
然而从他现身的时候起,秦岫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目光,再不肯去看他了。
“你信不信,就算我当着她的面和你做些什么,她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沈醉走过来,跪坐在秦岫身边,闭着眼在她周身轻轻一嗅,“知道你要来,这香是我亲自点的,好不好闻?”
秦岫并不答话,见他睁开眼睛,笑盈盈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脸,眼中有叫人打心底里不舒服的专注和痴迷,竟像蛇一样妖妖娆娆地缠了上来,她是什么人?混迹过风月的立时便能察觉出异样来,一针见血地冷笑道:“在这里与你苟合么?那我还不如去找个妓子。”
点破了还不忘嘲讽,沈醉不怒反笑,两侧垂下的长发无意间扫过她的手背,轻飘飘让人心痒,男人笑地风情万种,韵味十足:“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着就要去吻她,秦岫反应极快,偏头一躲,紧蹙的眉头里显出几分恨不能避而远之的厌恶。
“真冷淡啊,秦大人,难道我们以前的兄妹情分都不算数了么?”
“情分不情分我不知道,可你已经是有妇之夫,还是自重为好。”秦岫语气淡然,似有鄙夷,“怎么,魏王天潢贵胄,伺候不好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