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谢昀在结束了长达四年踪迹不定的游历后,终于打算回京了。
梁王几年前在陇京的时候,曾经如痴如狂地纠缠过秦徽一段时间。
……这是秦岫不想看见梁王的缘由。
与梁王谢昀有关的一切都离不开“荒唐”两个字,此人全身上下,最称得上惊世骇俗的,莫过于她是一个——断袖。
还是个身份尊贵,十分好色的断袖。
至于她和秦家姐妹的恩怨……追溯到十五岁那年,那天刚好是上元节,在家里好好看书习字的秦徽被秦岫要求陪她上街,秦徽磨不过,就只好舍命陪君子,一同陪着去了。
好巧不巧地,恰逢梁王也在当天出宫游玩。
更巧的是,当天人潮拥挤,秦岫和秦徽在乌压压的行人里走散了,然后就被不远处的梁王一眼锁定。
也是难为了谢昀,准备了满肚子的措辞要勾搭美人,话才说到一半,刚准备偷偷摸摸地去拉秦徽的手,就被身后伸过来的另一只手在肩膀上突然一拍:“你干什么?”
正聚精会神的谢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眼睛顿时直了。
秦岫的胳膊肘顺势往梁王的肩膀上一搭,似笑非笑地问:“我问你呢,跟我妹妹在说什么?”
她转向秦徽:“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讲话么?被骗了怎么办。她刚刚都跟你说了什么?”
秦徽如实答道:“她问我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刚好她也是一个人,想和我结个伴。一边玩一边找。”
这话听来没什么问题,坏就坏在,梁王夹在这对面貌相同,神韵却各有千秋的双生姐妹之间,不仅眼睛直了,连脑子也不听使唤,情不自禁地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娥皇女英……”
近在咫尺的秦岫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下可好,梁王自己没兜住嘴,一屁/股坐实了调戏的罪名,被秦岫当街暴打起来,两个人扭成一团,梁王浑身挂彩,秦岫只是脸上多了一些淤青——还是在梁王意识到再不还手自己就要一命呜呼的情况下,一边痛心疾首一边狠下心肠打上去的。
秦岫骂道:“我他妈早该料到,什么结伴同行,她就是想占你便宜!亏我还觉得她相貌堂堂,原来也是衣冠禽兽一个!还是个断袖!嘶——真疼。”
秦徽一边给她擦着脸上的伤,一边不忘皱着眉头:“阿姐何必跟她计较,嘴上占几句便宜罢了,我还能掉块肉不成?现下倒好,若母亲问起来,这脸上的淤青怎么解释?”
秦岫哼哼唧唧地不满道:“什么叫嘴上占几句便宜罢了?她明明都动手动脚了!你是不疼,那碰的可是我的心头肉,我这人就是小肚鸡肠,就是看不得。”
秦徽叹气:“十次打架,八次都是为我,一旦挂了彩,我说你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阿姐这次和梁王结仇,是要为了我把女皇也一并得罪么?”
秦岫:“未尝不可。”
秦徽愣了一下,笑骂道:“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大逆不道。真拿你没办法,还疼么?”说完就凑上去,对着那伤口轻轻吹了几口凉气。
秦岫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妹妹的唠叨和照顾,两只眼睛都眯起来了。
可谢昀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
那一顿揍充其量只打没了谢昀“娥皇女英”的荒唐念头,这厮就像个不依不饶的狗皮膏药,她甚至十分大摇大摆地进了秦家的门,打着为那天的冒犯而道歉的旗号,趁秦岫不在,依旧不死心地缠着秦徽。
然后十分悲惨地被刚好回来的秦岫撞见了。
也就是那时秦岫才知道——原来梁王不仅是个名扬天下的登徒子,还是个胆量过人的色鬼。
秦徽是什么人?
她本身不可怕,她的家族也不可怕,说到底不就是臣子,可怕就可怕在,她的姐姐向来不怎么把皇族真正放在眼里,并不看在梁王的身份上就给面子。
梁王是出了名的登徒子,那又怎样?秦少主是出了名的护妹狂魔,胆大包天,这说到底,一山更比一山高,流氓还得流氓治。盯上秦徽,也算是谢昀头一遭阴沟里翻船。
谢昀上门十次,秦岫就扔十次,最后实在不堪其扰了,血气方刚的人揪着梁王的衣领子,咬牙切齿地威胁:“我管你是梁王还是什么王,再敢上门一次,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可怜梁王堂堂皇女,连一个小小少主都奈何不得——谢昀风气不正是一回事,却并不喜欢仗着身份作威作福,女皇日理万机,对梁王的事也是讳莫如深,从不多问,也从来不管给这个败坏的女儿收拾烂摊子,用她的话说,谢昀早就是烂泥巴扶不上墙,脸也不要了,费那功夫管教,还不如多批几个折子。只要不惹出大乱子,好色成痴就好色成痴吧,随她去。
而后这厢还凶残地下一刻就要人命的秦少主,关了门就立刻翻书变脸,回去就到秦徽面前撒泼耍赖地讨赏:“阿徽,我帮你把人赶走了。”
秦徽就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习惯了梁王的骚扰,也同时习惯了秦岫恶言恶语的驱逐,想劝她下次态度好点,不至于为了这件事彻底得罪梁王,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竟是在得了便宜还卖乖,且就算说了,秦岫也不一定会听进去。秦徽只能把话又吞了回去,平平淡淡地“嗯”一声:“麻烦阿姐了。”
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秦岫就跟得了个宝贝似的喜笑颜开,揽着她的肩,说起话来更是来劲了,恨不得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我们家阿徽,怎么能被那种登徒子玷污了去,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她要是再敢来,我剁了她的手!”
后来也不知是那句中气十足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梁王也并非无可救药,没有蠢到连“色心”和自己的爪子哪个重要都分不清楚,深知有秦岫这个人在,自己的美梦多半是要泡汤,然后及时在这条不归路上浪子回头了,打消了对秦徽一切不该有的心思,总之后来果真没再来过。
秦岫记仇,当初设计段家走上死路,除去段家本身的贪心不足,以及她的一些私心,梁王也算是个有分量的理由。
宫宴匆匆一面,一别过后,据说梁王就离开京城去游山玩水了。知道她的人心里明镜似的,说是游山玩水,肯定又是打着游历的幌子,到各地各路搜寻美人去了。
她的心路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那个点上——为了阿徽得罪女皇未尝不可,为了阿徽终身不娶未尝不可,为了阿徽,命都不要也未尝不可。
天底下没有人比她分量更重。
忽然有一道声音,从遥遥深处响起来,哀伤又温柔:“那我呢?”
……你?
忽然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扭曲成了不像样子的漩涡,正沉浸在过往的温暖里无法自拔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异像突发,她慌里慌张地站起了身,带倒了椅子,勉强凝神一瞧,发现只有自己是正常的,没有模糊,没有扭曲,好端端的。
那个声音又问:“那我呢?”
梦到这里,她突然心口一窒,堵着一口没有由来的恐慌,织成铺天盖地的大网劈头袭了过来。
见她六神无主地怔愣,那个暗处的声音似乎沉默了,而后叹了口气:“别怕,我不逼你。”
……我不逼你。
这句话以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温柔而有力地给了她重重一记。
秦岫猛的睁开眼睛。
有好大一会儿她都没彻底从梦中醒过来,足足缓了半晌,才神游物外地把上半身从被子里抽出来,一手扶着额头,双眉不由自主地皱地死紧。靠在床头默默地平复了一下,心想梁王此人真是非同小可……一听说她要回京,久违已久的噩梦都给逼出来了。
自己这么如临大敌,可见梁王对她的影响非同一般。
秦岫六八不着边地想:“依着我跟她之间的恩怨,不宜硬碰,若是见了面,我还是收敛些吧。”
她想的倒是轻松,等见了梁王本人,还不知是怎样一场色鬼斗流氓,腥风血雨。
暗邸的摆设十分齐全有心,有个隔间的内室,原本是供给总司用来歇息的,连着几天全被谢倓给占了,还占地十分光明正大。
他本来就是无所事事的大闲人一个,从前陆云纾当差的时候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自打换了秦岫,造访暗邸的次数比谁都勤快,大有将暗邸变成第二个长乐王府,长期驻扎在此的意思。
他来的太早了,除了守夜到天明的几个侍卫 ,基本没什么人知道,连秦岫也对此一无所知——加上那隔间她也不常进去。时不时会有玄衣卫来报备一些事情,都是些内外司琐碎的小事,下属们不好轻易定夺,因此来询问她的意见。秦岫的回答不出意外,往往十分简短,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沉淀下来的沉着冷静,基本不带什么多余的感情,十足公事公办的腔调。
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偷偷摸摸的长乐王听墙角听地十分开心,能在里面待上一整天不带动的。
他刻意把气息压地静缓又绵长,秦岫根本不知道屋里除她之外还有别个人,最忙的时候她甚至能生出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的错觉,连以往最擅长的自娱自乐都不会了。
不速之客来地比想象里的要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几年不见,怎么觉着哪儿都陌生了许多。听说暗邸换了主子,陆云纾那死呆板终于走了?”
四目相对,谢昀先是惊诧,足足愣了好半天,目瞪口呆地走过来,指着秦岫,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是那个谁,那个谁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