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下午,正在勤政殿批折子的女皇刚听完内侍从秦家后回来的禀报,险些把手中的朱批红毫给摔了。
秦岫就像隔空往她心里扔了个威力无穷的炸/药包,碍着多年韬光养晦下来的修养和忍性,到底是在爆发的临界点生生忍住了——普天之下也只有她秦岫能让皇帝濒临失态,次次都是。
上次跪了那么久,她故意不见,就是想给这目中无人的世家少主一点教训,亏她还满心以为秦岫长了记性,不想竟是越发胆大包天!
如此不知好歹!
女皇批了十几年的折子都没觉得苦,路遇此人,简直要被她气出个心力交瘁来 又听说秦徽的棺木是被她亲自抬到祖坟的,女皇一言不发地沉默了小片刻,也不知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经过深思熟虑,要召秦岫立刻入宫。
秦岫这回倒是没拒绝,大约不到半个时辰,依召出现在了勤政殿外。
身穿孝衣面见圣上乃是殿前失仪,要杀头的不妥之举,她来之前便把孝服换了下来,裹着一身黑,被人端着胳膊晃悠悠扶进了勤政殿,脸色苍白如纸没有血气,瞧着孱弱地不像话,竟是连路都走不稳了。
扶着她的那人不是梁青舟,而是只与秦岫有过一面之缘的魏流枫。她这副模样甫一露面,立时就让女皇吃了一惊,拧着眉头,抬手制止了她即将屈起下跪的膝盖,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岫现在低垂着头,可她方才一路走来时,女皇已经细致入微地看见了她略微红肿的双眼。秦岫似乎是累极,借着魏流枫的力站稳了身子,将死不死地地喘了口气,虚虚开口道:“臣……”
女皇果断摆手打断她,转向一旁的魏流枫:“你说。”
魏流枫来时便得了秦岫的嘱咐,果不其然被问话了,若是事前没有准备,这时候早慌地六神无主了,她托着秦岫半个身子压来的力道,恭恭敬敬地回话道:“大人从宜封回来,便昏了足足一日才醒,晌午又在秦徽大人坟前哭晕了过去。大夫给看过了,说是哀思过度,伤了身子,加上大人底子本就孱弱,因而……”
余下的话已经不必再说,女皇绕是有一肚子的怒火,见了她这副样子也着实不好无所顾忌地撒出来。甚至破例让她坐在了自己下首的紫檀木椅上,然后挥手让闲杂人等一律退了出去,只留下突逢伤心事,变得半死不活的秦岫一人在殿里。
罪可以网开一面,可该问还是要问的。
女皇心里颇为五味杂陈,她让秦徽入葬桐乡台,除了安抚的作用,也着实是她有惜才之心,觉得秦徽配得上,可肱股之臣到处都是,就算现在没有,年轻的一辈也会如雨后春笋一样长起来,然后把这个缺口填补上。她并没有觉得秦徽的逝世有多让人难受,可相反地,秦岫不一样。
世家贵族的子弟多是为了一个家主的位置争来抢去,明枪暗箭,骨肉相残是寻常事,皇族里这种事更是多地数以千计,能将姐妹关系打理成这秦家这样的简直凤毛麟角,少地就像遍地泥石流里的一股异类。女皇也是有过姐妹的人,只是存活至今的少之又少,为了皇位,都是能多死一个就多死一个。
所有人都在适应残酷竞争里的麻木不仁和趋之若鹜,甚至成了习惯,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求生之道,才能出人头地,偏偏只有秦家,子嗣稀薄成这样,怕是想斗也斗不起来吧。
女皇不知不觉就生了许多感慨,再去看面前垂眉低眼的年轻姑娘,就仿佛透过她找到了几分自己从前的影子,不自觉间脸色稍霁,道:“朕问你,为什么不肯让大理寺卿葬入桐乡台?”
秦岫笑了笑:“葬入桐乡台……臣的妹妹不也无法起死回生了么,臣和家人不在乎什么身后荣宠,只想一家子都在一起。生的时候在一起,死了也能在一起。臣的母亲……”
话刚出口,她便察觉到了口误,和上首的帝王一瞬间变得深沉起来的目光,连忙有些惶恐地道:“微臣失言,陛下恕罪。”
秦岫的母亲,先家主秦贤,正是被女皇亲自下令处死的。
上首的帝王一言不发,秦岫似乎是抬头看了一下她的脸色,然后二话不说,撑着就要起身,给高高在上的帝王赔罪。
她一有动作,女皇立刻就察觉了她的意图,眼里的深沉在加深之前便消失了,叹了口气,赶在秦岫真的跪下之前出声道:“罢了,你这一番心思也是难得,朕恕你无罪。身子不好便不用动辄就跪了。”
秦岫不知是没听,还是压根没来得及收回自己已经屈了一半的双腿,她没什么力气,膝盖说是跪,更像是离了支撑砸到地上的,扑通一声重响,光是把那声音听在耳朵里都觉得疼。
她语气里含着几分恳求的意味:“先不论她是臣的妹妹,大理寺卿就这么死了,陛下不下令彻查,给前朝一个交代么?”
女皇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皱着眉道:“陆云纾已经给过朕交代了,也给了朝廷一个交代,众臣皆无异议,没什么好查的。”
“你回去吧,”女皇似乎不想再多谈这个话题,临走前给了她一句貌似关心的嘱咐,“这几日养好你的身子,玄衣卫不收病怏怏的药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