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一座人行过街天桥,对于东风厂来说,那也算不了什么。但童为国却很认真,专门和季长风打了招呼,这是第一座,一定要搞好,不求盈利,只求工人能保住工资。末了说,这是市领导从人家嘴里夺过来的,做不好,就砸了市领导的脚背了。
季长风当时想说,我倒不怕砸了市领导的脚背,我是怕砸着领导给的饭碗呢。想想又没说。
这种工程,车、铣、磨、镗、刨几乎用不上,主要是焊割,因为童为国打过招呼,季长风不敢大意,亲自带着几个技术好的老工人,已经干了好些天了。季长风焊好两块钢板,火气也消了,取下防护帽,这才发觉天色已经晚了,看看空空落落的车间,从心里涌上些酸溜溜的东西。
想起进厂的时候,大家排着队,去车间参观,最先去的是铸工车间,有人问师傅,铸工车间是生产什么的。师傅们个个都笑了,一个师傅说,小伙子,这可不是在农村,这块地里种包谷,那块地里种洋芋,这是工厂,一个车间一道工序。就顺着工序一个车间一个车间参观下去。
个个车间里都是大机器。最好看的是车工车间,几十台车床排成两排,整整齐齐,轰轰隆隆,看得大家眼都直了。什么叫做大工厂,这就是大工厂。最后来到修理车间,却只有几张钳工台,摇摇晃晃的不说,还东一张西一张的,一点规矩方圆都没有。大家脸上就有些不以为然。
领队的师傅说,这个车间里的机器是最先进的。大家东张西望,就只是墙角有一台砂轮机,一两台电焊机。
后来季长风被分到机修车间,过了很长时间,季长风还是没见到最先进的机器,忍不住就去问师傅。季长风的师傅姓金,是车间里技术最好的工人。师傅听了,把他的手拿起来摇了摇,说,这就是最先进的机器。
二十多年过去了,金师傅早已退休,而这几张钳工台又摇晃了二十多年,却依稀二十年前的样子。可是,就要走了……想到这里,眼睛不觉湿润了。猛然眼前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正是师傅。季长风忙着叫了声师傅,偷偷用手掌在脸上抹了两把。
师傅说:“看见车间里还闪着弧光,走来看看,原来是你,怎么还不走?”
季长风说:“师傅,我是要走了,我……这一走……”下面的话不知该如何说。
老金师傅说:“我晓得了。为国碰到我,说厂子就快没活路了。”季长风叫了声师傅,师傅摆摆手,“为国有为国的难处,你有你的难处,你要走就走吧。走吧走吧,我不是来劝你,我是好多年没在晚上看见弧光了。那些年,天天晚上都有得看的,那个时候怕看,现在想看也看不着了。”
季长风把焊枪递给师傅。师傅接在手上,掂了掂,摇摇头说,眼睛早就不行了。师傅说着,把焊枪放下,催季长风,走吧走吧,莫让刘小青挂着。和师傅一同出了车间,季长风推出自行车,师傅说,骑上走吧,天就快黑了,我还往那边走走。季长风骑上车,没走出多远,师傅又把他叫住,指着路边的一个水龙头说,“把脸洗洗,那么大的人了,一张脸抹得花里唿哨的,不要回去吓着刘小青。”
季长风点点头,开了水龙头,洗了把脸,这才骑上车走了。
出厂门的时候季长风忘了下车,看门老头和他打招呼,说季师傅,这时候才走啊。季长风才跳下车来。看门老头说,今天是上的什么班呀,才上班,人就走光了,这厂怕是要垮了吧。季长风说,这么大的厂,哪能说垮就垮。看门老头说,工厂和人一样,你看着精精壮壮的个人,说倒就倒了,你看着他一年到头泡在药罐里,他就活给你看,活个七老十的。